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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《蘇東坡全集》 正文·補遺

    作者:蘇軾
    ◎祭文七首

    祭劉原父文

    嗚呼。古稱益友,多聞諒直。有一而已,罔全其德。惟公兼之,霈然有余。惟其至明,以有眾無。譬如監然,物至而受。罔有不照,斯以為富。先民之言,久遠絕微。繼以百家,其多如茨。眾人劬勞,有不能獲。公徐收之,其贏則百。潴之為淵,放之為川。抽之無窮,循之無端。有聽其言,茫然自失。如江河注,漂蕩汩。有讀其書,釋然解頤。紛紜雜亂,咸得其歸。其博無際,其辯無偶。既博既辯,又以約守。昔公在朝,議論絕倫。挺然不回,其氣以振。談笑所排,諷諭所及。大夫庶士,斂衽以服。自公之亡,未幾于茲。學失本原,邪說并馳。大言滔天,詭論蔑世。不謂自便,曰固其理。豈不自有,人或嘆嘻。孰能誦言,以告其非。公自平昔,灼見隱伏。指レ譏誚,俾不克立。公歸于原,誰與正之。酌以告哀,莫知我悲。

    祭韓獻肅公文

    在昔仁祖,清凈養民。維時忠獻,秉國之鈞。盛大蕃衍,啟其后人。公暨叔季,文武彬彬。公相神宗,重厚有體。心存社稷,輔以《詩》、《禮》。博陸堂堂,扶陽濟濟。公將于外,戚鉞雕戈。虔共匪懈,柔惠不苛。韓侯奕奕,申伯番番。大明既升,克紹圣考。介圭來朝,黃發元老。帝曰汝留,王躬是保。公勇于退,連章告歸。三公就第,大政是咨。五福具有,謂當期頤。天弗遺,哲人其萎。哀動兩宮,士夫涕Д。維此僚き,拜公京師。從容暇日,引陪燕私。詔言在耳,已哭于帷。在公已矣,邦國之悲。靈盾啟行,宅兆有期。寓焉涂車,立列參差。舉觴一慟,與公長辭。

    祭范夫人文

    惟夫人婦德茂于閨門,母儀形于里。篤生賢子,綽有令名。將期百年,兼享五福。而天不亮孝子之志,神不善人之門。變故之來,旬日相繼。尚有余慶,鐘于后昆。某忝與外姻,局于官守。聊馳薄奠,遠致哀誠。

    祭老泉焚黃文元豐元年

    乃者熙寧七年、十年,上再有事于南郊,告成之慶,覃及幽顯,我先君中允贈太常博士累贈都官員外郎。軾、轍當奔走兆域,以致天子之命。王事有程,不敢言私。謹遣人赍告黃二軸,集中外親,擇日焚納,西望隕涕之至。

    祭伯父提刑文治平元年

    嗚呼。昔我先祖之后,諸父、諸姑,森如雁行。三十年間,死生契闊,惟編禮與伯父,千里相望。宦游東西,奔走四海,去家如忘。至有生子成童而不識者,茲言可傷。方約退居卜筑,相與終老,逍遙翱翔。嗚呼伯父,一旦舍去,有志弗償。辛丑之秋,送伯西郊。淫雨蕭蕭,河水滔滔。言別于槁,屢顧以招。孰知此行,乃隔幽明。嗚呼伯父,先竟何為。勤苦食辛,以律厥身。知以為民,不知子孫。今其云亡,室如懸筐。布衣練裙,冬月負薪。誰為優孟,悲歌叔孫。惟有斯文,以告不泯。

    祭迨婦歐陽氏文昔先君與太師文忠公恩義之重,宜結婚姻,以永世好。故予以中子迨求婚于汝。自汝之歸,夫婦如賓,娣姒諧睦,事上接下,動有家法。謂當百年,治我后事。云何奄忽,一旦至此,使我白首,乃反哭汝,命也奈何!嗚呼哀哉。以吉月良日殯汝于京城之西惠濟之僧舍。汝之魂識,復反于家,尚克朝夕受于奠饋。凡汝服用,皆施佛僧。

    祭古冢文

    閏十二月三日,予之田客,筑室于所居之東南,發一大冢,適及其頂,遽命掩之,而祭之以文,曰:

    茫乎忽乎,寂乎寥乎,子大夫之靈也。子豈位冠一時,功逮宇內,福慶被于子孫,膏澤流于萬世,春秋逝盡而托物于斯乎?意者潛光隱耀,卻千駟而不顧,祿萬鐘而不受,巖居而水隱,云臥而風乘,忘身徇義而遺骨于斯乎?豈吾固嘗誦子之詩書,慕子之風烈,而不知其謂誰歟?子之英靈精爽,與周公、呂望游于豐、鎬之間乎?仰其與巢由、伯夷相從于首陽、箕潁之上乎?磚何為而華乎?壙何為而大乎?地何為而勝乎?子非隱者也,子之富貴,不獨美其生,而又有以榮其死也。子之功烈,必有石以志其下,而余莫之敢取也。昔子之姻親族黨,節春秋,悼霜露,云動影從,享祀乎其下。今也,仆夫樵人,誅茅鑿土,結廬乎其上。昔何盛而今何衰乎?吾將徙吾之宮,避子之舍,豈惟力之不能,獨將何以勝夫必然之理乎?安知百歲之后,吾之宮不復為他人之墓乎?今夫一歲之運,陰陽之變,天地盈虛,日星殞食,山川崩竭,萬物生死,及飄忽,若雷奔電掣,不須臾留也,而子大夫,獨能遺骨于其間,而又惡夫人之居者乎?嗟彼此之一時,邈相望于山河。子為土偶,固已歸于土矣。余為木偶漂漂者,未知其如何。魂而有知,為余阿。

    ◎尚書解十首乃言底可績

    巧言令色,帝之所畏也。故以言取人,自孔子不能無失。然圣賢之在下也,其道不效于民,其才不見于行事,非言無自出之。故以言取人者,圣人之所不能免也。納之以言,試之以功,自堯舜以來,未之有改也。堯將禪舜也,曰:“詢事考言,乃言底可績。”底之為言極也。《易》曰:“窮理盡性,以至于命。”可謂極矣。君子之于事物也,原其始不要其終,知其一不知其二,見其偏不見其全,則利害相奪,華實相亂,烏能得事之真、見物之情也哉!故言可聽而不可行,事可行而功不可成,功可成而民不可安,是功未始成也。舜、禹、皋陶之言,皆功成而民安之者也。嗚呼!極之為至德也久矣。箕子謂之皇極,子思謂之中庸。極則非中也,中則非極也,此昧者之論也。故世俗之學,以中庸為處可否之間,無過與不及之病而已,是近于鄉原也。若夫達者之論則不然。曰:“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,發而皆中節謂之和,致中和,天地位焉,萬物育焉。”非舜、禹、皋陶之成功,其孰能與于此哉!故愚以謂窮理盡性,然后得事之真,見物之情。以之事天則天成,以之事地則地平,以之治人則人安。此舜、禹、皋陶之言,可以底績者也。

    讒說殄行

    《書》云:“朕讒說殄行。”傳曰:君子之所為,為可傳、為可繼也。凡行之不可傳、繼者,皆殄行也。堯舜之所也。世衰道喪,士貴茍難而賤中庸,故邪慝者進焉。齊桓公欲用豎刁、易牙、開方三子。管仲曰:“三子者自刑以近君,去親殺子以求合,皆非人情,難近。”桓公不聽,卒以亂齊。齊桓,賢主也。管仲,信臣也。夫以賢主而不用信臣之言,豈非三子者似忠而難知也歟?甚矣,似之亂真也。故曰“惡紫”:謂其奪朱也;“惡莠”:謂其亂苗也;“惡鄉原”:謂其亂德也。孟子憂之,故曰:“君子反經而已矣。”君子之所貴,必其可傳、可繼者也。是以謂之經。經者,常也。君子茍常之為貴,則彼茍難殄行,無為為之矣。茍難者無所獲,殄行者無所利,則庶民并興,巧者不能獨進,拙者可以自效。吾虛心而察之,賢者可事,能者可使,而天下治矣。

    視遠惟明聽德惟聰

    甚矣,耳目之為天下禍福也。《洪范》五事,為皇極之用,治亂之所由出,狂圣之所由分,風雨之所由作,五福六極之所由致。故顏淵間仁,孔子曰:“非禮勿視,非禮勿聽,非禮勿言,非禮勿動。”夫視聽期于聰明而已,何與于禮。非禮勿視,非禮勿聽,是禮也,何與于仁。曰:視聽不以禮,則聰明之害物也其于聾瞽。何以言之?明之過也,則無所不視,掩人之私,求人之所不及;聰之過也,則無所不聽,浸潤之譖,膚受之或行焉。此其害,豈特聾瞽而已哉!故圣人一之于禮,君臣上下,各視其所當視,各聽其所當聽,而仁不可勝用也。太甲之復辟也,伊尹戒之曰:“視遠惟明,聽德惟聰。”何謂遠?何謂德?孔子曰:“文武之道,未墜于地。在人賢者識其大者,不賢者識其小者。”夫惟小之為知,又烏能及遠哉。探夜光于東海者,不為鯢桓而回網羅;求合抱于鄧林者,不以徑寸而枉斧斤。茍志于遠,必略近矣。故子張問明,孔子既告之以明,又告之以遠。由此觀之,視不及遠者,不足為明也。梁惠王問利于孟子,孟子告以仁義。曰:“王何必曰‘利’。”夫言利者,其言未必不中也,然君子不聽,曰“言利者,必小人也。”聽其言必行其事,行其事必近其人,小人日近,君子日疏,求國無危,不可得也。凡言茍出于利,雖中,小人也,況不中乎。茍出于德,雖失,猶君子也,況不失乎。由此觀之,聽不主于德者,非聰也。

    終始惟一時乃日新

    《易》曰:“天下之動,正夫一者也。”夫動者,不安者也。夫惟不安,故求安者而托焉。惟一者為能安。天地惟能一,故萬物資生焉。日月惟能一,故天下資明焉。天一于覆,地一于載,日月一于照,圣人一于仁,非有二事也。晝夜之代謝,寒暑之往來,風雨之作止,未嘗一日不變也。變而不失其常,晦而不失其明,殺而不害其生,豈非所謂一者常存而不變故耶!圣人亦然。以一為內,以變為外。或曰:圣人固多變也歟?不知其一也,惟能一故能變。伊尹戒太甲曰:“今嗣王新服厥命,惟新厥德,終始惟一,時乃日新。”新與一,二者疑若相反然。請言其辨。物之無心者必一,水與鑒是也。水、鑒惟無心,故應萬物之變。物之有心者必二,目與手是也。目、手惟有心,故不自信而托于度量權衡。己且不自信,又安能應物無方日新其德也哉。齊人為夾谷之會,曰:孔丘儒者也,可劫以兵。不知其戮齊優如殺犬豕。此豈有二道哉,一于仁而已矣。孟子曰:“天下定于一,孰能一之?曰:不嗜殺人者。”愚故曰圣人一于仁。

    王省惟歲

    論堯、舜之德者,必曰無為。考之于經,質之于史,堯、舜之所為,卓然有見于世者,蓋不可勝計也,其曰無為,何哉?古人有言曰:“除日無歲。”又曰“日一日勞考載曰功。”若堯、舜者,可謂功矣。歲者,月之積也。月者,日之積也。舉歲則兼月,舉月則兼日矣。日別而數之,則月不見,月別而數之,則歲不見。此豈日月之外,復有歲哉。日月之各一,人臣之勞也。歲之并考,人君之功也。故《書》曰:“王省惟歲,卿士惟月,師尹惟日。”此上下之分,煩簡之宜也。禹之平水土,稷為之殖百谷,契為之敷五教,伯夷為之典三禮,皋陶為之平五刑,羲和為之歷日月。堯舜果何為哉。今夫三百有六旬,分之以四時,配以之以六甲,位之以十二子,散之以二十四氣,裂之以七十二候,晝不可以并夜,寒不可以兼暑,則氣果安在哉。惟其無在而不可名,寄之于人而已,不有此,所以為王省之功也。日不立則月不建,月不建則歲不成,師尹不官,則卿士不治,卿士不治,則王功廢矣。故曰:“庶民惟星。”星者,日月之所舍,所因以為寒暑風雨者也。民者,上之所托,所因以為號令賞罰者也。日月不自為風雨寒暑,因星而為節;君不自為號令賞罰,因民而為節。上執其要,下治其詳,所謂歲月日時無易也。文王不兼庶獄,陳平不治錢谷,邴吉不問斗傷,此所為不易者也。秦皇衡石程書,光武以吏事責三公,此易歲月而亂日時者也。治亂之效,亦可以概見矣。作周恭先作周孚先

    周之將興,必有斷天之王,建都邑,立藩輔,以定天命而宅民心,為子孫之師。亦必有命世之臣,考禮樂,修法令,以定國是而正風俗,為卿大夫之宗。然后可以世世垂拱仰成,雖有中主弱輔,而不至于亂。故曰:“孺子來相宅,其大典商獻民,亂為四方新辟,作周恭先。”“予旦以多才,越御事,篤前人成烈,答其師,作周孚先。”國之所恃者,法與人也。《詩》曰:“雖無老成人,尚有典刑。”故周公以謂典而用賢,可以定國,后之言恭者必稽焉。傅說有言:“事不師古,以克永世,匪說攸聞。”今不師古,后不師今。故周公以謂我當與卿大夫士篤前人成烈,以答眾心,則后之言信者必師焉。夫以成王之賢,周公之圣,其所以為后世先者,不過于恭與信而已。《詩》曰:“自古在昔,先民有作。溫恭朝夕,執事有恪。”閔馬父曰:“古之稱恭者,曰自古,曰在昔,曰先民,其嚴如是。”愚以是知恭之大者,蓋堯之允恭,孔子之溫恭,非獨恭世子之恭、楚共王之恭也。成王以是為后世先也,不亦宜乎。“大有上吉。履信思乎順。又以尚賢也,是以自天佑之,吉無不利。”又曰:“自古皆有死,民無信不立。”信之為德也,重于兵而急于食,周公以是為后世先也,不亦宜乎!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毫末之木,有合抱之資,濫觴之水,有稽天之勢,不可謂無是理也。理固有是,而物未必然。此眾人之所以不信也。子思有言:“君子之道,始于夫婦之所能,其至也,雖圣人有不能。”故孟子曰:“人皆可以為堯舜。”人之能為堯舜,歷千載而無有,故孟子之言,世未必信也。眾人以跡求之,故未必信,君子以理推之,故知其有必然者矣。孔子曰:“惟上智與下愚下移。”而《書》曰:“惟圣罔念作狂,惟狂克念作圣。”此二言者,古今所不能一,而學者之所深疑也。請試論之。濫觴可以稽天,東海可以桑田,理有或然者。此狂圣念否之說也。江湖不可以徒涉,尺水不可以舟行,事有必然者。此愚智必然之辨也。夫言各有當也,達者不以失一害一,此之謂也。太甲既立,不明,伊尹放之。使太甲粗可以不亂者,伊尹不廢也。至于廢,則其狂也審矣。然卒于為商宗。周公曰:“茲四人迪哲。”蓋太甲與文王均焉。明皇開元之治,至于刑措,與夫三代何遠。林甫之專,祿山之亂,民在涂炭,豈特狂者而已哉。由此觀之,圣狂之相去,殆不容發矣。庶言同則繹

    《書》曰:“出入自爾師虞,庶言同則繹。”虞之為言度也,出納之際,庶言之所在也,必得我師焉。夫言有同異,則聽者有所考:言其利也,必有為利之道;言其害也,必有致害之理。反復論辯廷議,而眾決之:長者必伸,短者必屈焉;真者必遂,偽者必窒焉。故邪正之相攻,是非之相稽,非君子之所患。君子之所患者,庶言同而已。考同者莫若繹,古者謂纟由繹,纟由絲者必求其端,究其所終。《太甲》曰:“有言逆于汝心,必求諸道。有言遜于汝志,必求諸非道。”《君陳》之所謂繹者,《太甲》之所謂求也。孫寶有言:“周公大圣,召公大賢,猶不相說,著于經典,兩不相損。”晉王導輔政,每與客言,舉坐稱善。而王述責之曰:“人非堯舜,安得每事盡善。”導亦斂衽謝之。古之君子,其畏同也如此。同而不繹,其患有不可勝言者矣。

    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

    天下之事,古略而今詳,天下之官,古寡而今眾。圣人非有意于其間,勢則然也。火化之始,燔黍捭豚,以為靡矣。至周而醯醢之屬至百二十甕。棟宇之始,茅茨采椽,以為泰矣。至周九尺之室,山節藻。圣人隨世而為之節文,豈得已哉。《周書》曰:“唐虞稽古,建官惟百,夏、商官倍,亦克用。”圣人不以官之眾寡論治亂者,以為治亂在德,而不在官之眾寡也。《禮》曰:“夏后氏官五十,商二百,周三百。”與周官異,學者蓋不取焉。夫唐虞建官百,簡之至也。夏后氏安能減半而辦,此理之必不然也。孔安國曰:“禹、湯建官二百,不及唐虞之清要。”榮古而陋今,學者之病也。自夏、商觀之,則以官百為清要。自唐虞而上云鳥紀官之世而觀之,則官百為陋矣。未豈然哉。愚聞之叔向曰:“昔先王議事以制,不為刑辟。”故子產鑄《刑書》,而叔向非之。夫子產之《刑書》,末世之先務也。然且得罪于叔向。是以知先王之法亦簡矣。先王任人而不任法,勞于擇人而佚于任使,故法可以簡。法可以簡,故官可以省,古人有言,省官不如省事,省事不如清心,至矣。道有升降政由俗革武王克商,武庚祿父不誅矣,而列為諸侯。周公相成王,武庚祿父叛,殷之頑民,相率為亂,不誅也,而遷之洛邑。武王、周公,其可謂至德也已矣。曰:“群飲,汝勿佚,盡執拘以歸于周,予其殺。商之工臣,乃湎于酒,勿庸殺之,姑惟教之。”非至德能如是乎。是以商之臣子心服而日化,至康王之世三十余年矣。世變風移,士君子出焉。故命畢公曰:“道有升降,政由俗革,不臧厥臧,民罔攸勸。”始則遷其頑者而教之,終則擇其善者而用之。周之于商人也,可謂無負矣。夫道何常之有,應物而已矣。物隆則與之偕升,物污則與之偕降。夫政何常之有,因俗而已矣。俗善則養之以寬,俗頑則齊之以猛。自堯、舜以來,未之有改也。故齊太公因俗設教,則三月而治。魯伯禽易俗變禮,則五月而定。三月之與五月,未足為遲速也,而后世之盛衰出焉。以伯禽之賢,用周公之訓,而猶若是,茍不逮伯禽者,其變易之患可勝言哉!

    ◎論語解二首

    觀過斯知仁矣

    孔子曰:“人之過也,各于其黨,觀過斯知仁矣。”自孔安國以下,解者未有得其本指者也。《禮》曰:“與仁同功,其仁未可知也。與仁同過,然后其仁可知也。”聞之于師曰:此《論語》之義疏也。請得以論其詳。人之難知也,江海不足以喻其深,山谷不足以配其險,浮云不足以比其變。揚雄有言:“有人則作之,無人則輟之。”夫茍見其作,而不見其輟,雖盜跖為伯夷可也。然古有名知從者,其效如影響,其信如蓍龜,此何道也。故彼其觀人也,亦多術矣。委之以利,以觀其節,乘之以猝,以觀其量,伺之以獨,以觀其守,懼之以敵,以觀其氣。故晉文公以壺飧得趙衰,郭林宗以破甑得孟敏,是豈一道也哉。夫與仁同功而謂之仁,則公孫之布被與子路之袍何異,陳仲子之螬李與顏洲之簞瓢何辨。何則?功者人所趨也,過者人所避也。審其趨避而真偽見矣。古人有言曰:“Θ違命也,推其仁可以托國。”斯其為觀過知仁也歟!

    君使臣以禮

    君以利使臣,則其臣皆小人也。幸而得其人,亦不過健于才而薄于德者也。君以禮使臣,則其臣皆君子也。不幸而非其人,猶不失廉恥之士也。其臣皆君子,則事治而民安。士有廉恥,則臨難不失其守。小人反是。故先王謹于禮。禮以欽為主,宜若近于弱,然而服暴者,莫若禮也。禮以文為飾,宜若近于偽;然而得情者,莫若禮也。哀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?孔子曰:“君使臣以禮,臣事君以忠。”不有爵祿刑罰也乎,何為其專以禮使臣也!以爵祿而至者,貪利之人也,利盡則逝矣。以刑罰而用者,畏威之人也,威之所不及,則解矣。故莫若以禮。禮者,君臣之大義也,無時而已也。漢高祖以神武取天下,其得人可謂至矣。然恣慢而侮人,洗足箕踞,溺冠跨項,可謂無禮矣。故陳平論其臣,皆嗜利無恥者,以是進取可也,至于守成,則殆矣。高帝晚節不用叔孫通、陸賈,其禍豈可勝言哉。呂后之世,平、勃背約,而王諸呂幾危劉氏,以廉恥不足故也。武帝踞廁而見衛青,不冠不見汲黯。青雖富貴,不改奴仆之姿,而黯社稷臣也,武帝能禮之而不能用,可以太息矣。

    ◎孟子解一首

    以佚道使民以生道殺民

    使民為農,民曰:“是食我之道也。”使民為兵。民曰:“是衛我之道也。”使民為城郭溝池。民曰:“是域我之道也。”雖勞而不怨也。曰:“盤庚之民,何以怨?”“民可與樂成而不可與慮始,蓋終于不怨也。”《詩》曰:“晝爾于茅,宵爾索,亟其乘屋,其始播百谷。”可謂勞矣。然民豈不思之,曰:“上之人果誰為也哉!”若夫田獵之娛,宴好之奉,上之人所自為為之者,君子蓋不以勞民也。古者水衡少府,天子之私藏。大司農錢,不以給共養勞費,共養勞費一出少府,為是也。孟子曰:“以佚道使民,勞而不怨,以生道殺民,雖死不怨殺者。”以佚道使民,可也,以生道殺民,君子蓋難言之。《易》曰:“古之聰明睿智神武而不殺。”季康子曰:“如殺無道,以就有道,何如?”孔子曰:“子為政,焉用殺?”夫殺無道就有道,先王之所不免也,孔子諱之。然則殺者,君子之所難言也。

    ◎莊子解一首廣成子解

    黃帝立為天子,十九年,令行天下,聞廣成子在于崆峒之山,故往見之。曰:“我聞吾子達于至道。敢問至道之精。吾欲取天地之精,以佐五谷,以養民人,吾又欲官陰陽,以遂群生,為之奈何?”

    道固有是也。然自是為之,則道不成。

    廣成子曰:“而所欲問者,物之質也,而所欲官者,物之殘也。

    得道者不問,問道者未得也。得道者無物無我,未得者固將先我而后物。夫茍得道,則我有余而物自足,豈固先之耶。令乃舍己而問物,惡其不情也。故曰“而所欲問者,物之質也,而所欲官者,物之殘也”。言其情在于欲己長生,而外托于養民人、遂群生也。夫長生不死,豈非物之實,而所謂養民人、遂群生,豈非道之余乎?

    “自而治天下也,云氣不待族而雨,草木不待黃而落,日月之光,益以荒矣。”

    天作時雨,山川出云。云行雨施,而山川不以為勞者,以其不得已而后雨,非雨之也。春夏發生,秋冬黃落,而草木不以為病者,以其不得已而后落,非落之也。今云不待族而雨,草木不待黃而落,雖天地之精,不能供此有心之耗,故荒亡之符,先見于日月,以一身占之,則耳目先病矣。

    “而佞人之心,翦翦者,又奚足以語至道?”

    真人之與佞人,猶谷之與稗也。所種者谷,雖瘠土墮農,不生稗也。所種者稗,雖美田疾耕,不生谷也。今始學道,而問已不情。佞偽之種,道何從生!黃帝退,捐天下,筑特室,席白茅,間居三月,復往邀之。廣成子南首而臥,黃帝順下風,膝行而進,再拜稽首而問曰:“聞吾子達于至道,敢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?”

    棄世獨居,則先物后己之心,無所復施,故其問也情。

    廣成子蹶然而起曰:“善哉問乎!來,吾語汝至道。”

    廣成子至此,始以道語黃帝乎?曰:否。人如黃帝而不足以語道,則天下無足語者矣。吾觀廣成子之拒黃帝也,其語至道已悉矣。是以間居三月而復往見,蹶然為之變,其受道豈始于此乎?

    “至道之精,窈窈冥冥,至道之極,昏昏默默。”

    窈窈冥冥者,其狀如登高望遠,察千里之毫末,如臨深俯幽,玩萬仞之藏寶也。昏昏默默者,其狀如枯木死灰,無可生可然之道也。曰:道止于此乎?曰:此窈冥昏默之狀,乃致道之方也。如指以為道,則窈冥昏默者,可得謂之道乎?人能棄世獨居,體窈冥昏默之狀,以入于精極之淵,本有不得于道者也。學道者患其散且偽也,故窈窈冥冥者,所以致一也,昏昏默默者,所以全真也。

    “無視無聽,抱神以靜,形將自正。必靜必清,無勞汝形,無搖汝精,乃可以長生。目無所見,耳無所聞,心無所知,汝神將守形,形乃長生。慎汝內,閉汝外,多知為敗。”自此以上,皆真實語,廣成子提耳畫一以教人者。無視無聽,抱神以靜,則無為也。心無所知,則無思也。必靜必清,無勞汝形,無搖汝精,則無欲也。三者具而形神一,形神一而長生矣。內不慎,外不閉,二者不去,而形神離矣。或曰:廣成子之于道,若是數數歟?曰:谷之不為稗,在種者一粒耳,何數不數之有。然力耕疾耘,不可廢也。

    “我為汝遂于大明之上矣,至彼至陽之原也,為汝入于窈冥之門矣,至彼至陰之原也。”

    窈冥昏默,長生之本。長生之本既立,亦必有堅凝之者。二者如日月水火之用。所以修煉變化,堅氣而凝物者也,蓋必有方矣。然皆必至其極,不極不化也。“天地有官,陰陽有藏。”

    廣成子以窈冥昏默立長生之本,以無思無為無欲去長生之害,又以至陰至陽堅凝之,吾事足于此矣。天地有官,自為我治之,陰陽有藏,自為我蓄之。為之者在我,成之者在彼。

    “慎守汝身,物將自壯。”言長生可必也,物豈有稚而不壯者哉。

    “我守其一,以處其和。故我修身千二百歲矣,吾形未嘗衰。”黃帝再拜稽首曰:“廣成子之謂天矣。”廣成子曰:“來,余語汝。彼其物無窮,而人皆以為終,彼其物無測,而人皆以為極。

    物本無終極,其分也成也,其成也毀也。物未嘗有死,故長生者物之固然,非我獨能。我能守一而處和,故不見其分成與毀爾。“得吾道者,上為皇而下為王。失吾道者,上見光而下見土。”

    皇者其精也,王者其粗也,生者明,死者幽,幽者不知明,明者不知幽。

    “今天百昌皆生于土,而反于土。故余將去汝,入無窮之門,人其盡死而我獨存呼!”

    蓋將有以示化去世形解入土之意也歟?

    “吾與日月參光,吾與天地為常,當我緡乎,遠我昏乎,人其盡死而我獨存乎!”

    南榮AA66挾三人以見老子,老子訶之,則矍然自失,人我皆喪。夫挾人以往固非也,人我皆喪亦非也。故學道能盡死其人獨存其我者寡矣。可見、可言、可取、可去者,皆人也,非我也。不可見、不可言、不可取、不可去者,真我也。近是則智,遠是則愚,得是則得道矣。故人其盡死而我獨存者,此之謂也。古今雖異,吾不知緡之所謂也。以文意求之,其猶曰明也歟?

    ◎書后五百六首

    書鮑靜傳

    鮑靜字太玄,東海人。五歲語父母,云:“本曲陽李氏子,九歲墮井死。”父母以其言訪之,皆驗。靜學兼內外,明天文河洛書。為南海太守行部入海,遇風,饑甚,煮白石食之。靜嘗見仙人陰君受道訣,百余歲卒。

    陰真君名長生。予嘗游忠州酆都觀,則陰君與王方平上升處也。古松柏數千株,皆百圍,松脂如酥乳,不煩煮煉,正爾食之,滑甘不可言。二真君皆畫像觀中,極古雅,有西晉時殿宇,尚存也。戊寅九月十一日夜坐書。

    書單道開傳后

    葛稚川與單道開皆西晉人,而沒于東晉,又皆隱于羅浮。使稚川見道開,必有述焉。而《抱樸·內篇》皆不及道開,豈稚川化時,道開尚未至羅浮也?稚川乞岣嶁令游南海,遂入羅浮,按本傳在升平三年以后,相去蓋三十余年,必稚川先化也。紹圣元年九月,始予至羅浮,問山中人,則道開無復遺跡矣,亦不知石室所在。獨書此《傳》遺沖虛觀道士鄧守安,以備山中逸事。

    書陶淡傳

    《晉史·隱逸傳》:陶淡字處靜,太尉侃之孫也。父夏,以無行被廢。淡幼孤,好導養之術,謂仙道可祈。年十五六,便服食絕谷。不娶。家累千金,僮客百數,淡了不營問。好讀《易》,善卜筮。于長沙臨湘山中,結廬居之。養一白鹿以自隨。人有候之者,輒移渡澗水,莫得近。州舉秀才,淡遂逃羅縣埤山中,不知所終。陶士行諸子皆兇暴,不獨夏也,而諸孫中乃有淡,曾孫中乃有潛。潛集中乃有仲德、敬通之流,皆隱約有行義,又皆貧困,何也?淡高逸如此,近類得道,與潛近親,而潛無一言及之,此又未喻也。戊寅九月七日,閱《晉史》,偶錄之以俟知者。儋州城南記。

    書淵明孟府君傳后

    陶淵明,孟嘉外孫,作《喜傳》云:“或問聽絲不如竹,竹不如肉,何也?”曰:“漸近自然。”而今《晉書》乃云“漸近使之然”,則是閭里少年鄙語。雖至細事,然足以見許敬宗等為人。

    書南史盧度傳余少不喜殺生,然未能斷也。近來始能不殺豬羊,然性嗜蟹蛤,故不免殺。自去年得罪下獄,始意不免,既而得脫,遂自此不復殺一物。有見餉蟹蛤者,皆放之江中。雖知蛤在江水無活理,然猶庶幾萬一,便使不活,亦愈于煎烹也。非有所求覬,但以親經患難,不異雞鴨之在庖廚,不忍復以口腹之故,使有生之類,受無量怖苦爾,猶恨未能忘味食自死物也。《南史·隱逸傳》:“始興人盧度,字彥章。有道術。少隨張永北侵魏,永敗,魏人追急,淮水不得過。自誓若得免死,從今不復殺生。須臾見兩,流來接之,得過。后隱居廬陵西昌三顧山,鳥獸隨之,夜有鹿觸其壁。度曰:‘汝勿壞我壁。’鹿應聲去。屋前有池,養魚,皆名呼之,次第取食。逆知死年月,竟以壽終。”偶讀此書,與余事粗相類,故并錄之。書劉昌事(昌事見杜牧宋州寧陵縣記)

    今日過寧陵,聞縣令言,前令晏曇立劉昌廟。昌事跡見杜牧集,甚壯偉。宋子京獨不信,以為無有。子亦信李蘩記其父泌、崔胤記其父慎由事,皆以偽為真,獨不信杜牧記昌事,可笑也。李蘩作《家傳》,記其父居鬼谷,并與仙接。子京亦曰:“蘩所記浮侈不可信,姑摭其實者如上。”崔胤記其父晚無子,遇浮屠生胤,乃名繼。

    記孫卿韻語

    孫卿子有韻語者,其言鄙近,多云“成相”,莫曉其義。《前漢·藝文志·詩賦類》中有《成相雜詞》十一篇,則成相者,蓋古謳謠之名乎?疑所謂“鄰有喪,舂不相”者。又“樂記》云:“治亂以相。”亦恐由此得名,當更細考之。記徐陵語徐陵多忘,每不識人,人以此咎之。陵曰:“公自難記,若曹、劉、沈、謝輩,暗中摸索,亦合認得。”誠哉是言。

    記歐陽論退之文

    韓退之喜大顛,如喜澄觀、文暢之意,了非信佛法也。世乃妄撰退之與大顛書,其詞凡陋,退之家奴仆亦無此語。有一士人于其末妄題云:“歐陽永叔謂此文非退之莫能。”此又誣永叔也。永叔作《醉翁亭記》,其辭玩易,蓋戲云耳,又不以為奇特也,而妄庸者亦作永叔語,云:“平生為此最得意。”又云:“吾不能為退之《畫記》,退之又不能為《醉翁記》。此又大妄也。仆嘗謂退之《畫記》近似甲名帳耳,了無可觀,世人識真者少,可嘆亦可愍也。

    跋嵇叔夜養生論后

    東坡居士以桑榆之末景,憂患之余生,而后學道,雖為達者所笑,然猶賢乎已也。以嵇叔夜《養生論》頗中余病,故手寫數本,其一贈羅浮鄧道師。書淵明述史章后

    淵明作《述史九章》,《夷齊》、《箕子》蓋有感而云。去之五百余載,吾猶知其意也。

    跋退之送李愿序

    歐陽文忠公嘗謂晉無文章,惟陶淵明《歸去來》一篇而已。余亦以謂唐無文章,惟韓退之《送李愿歸盤谷》一篇而已。平生愿效此作一篇,每執筆輒罷,因自笑曰:“不若且放教退之獨步。”

    書子由君子泉銘后(孟君名震,鄆人,及進士第,為承議郎)

    子由既為此文,余欲刻之泉上。孟君不可,曰:“名者,物之累也。”乃書以遺之。元豐六年十一月九日題。

    跋赤溪山主頌

    達與不達者語,譬如與無舌人說味。問蜜何如,可云蜜甜。問甜何如,甜不可說。我說蜜甜,而無舌人終身不曉。為其不可曉,以為達者語應皆如是,問東說西,指空畫地,如心疾,如睡語,聽者恥不知,從而和之,更相欺謾。

    昔張魯以五斗米治病,戒病者相語不得云“未差也”,若云爾者,終身不差也。故當時以張魯為神。其事類此。然亦不得以此等故疑其真。余得赤溪山主頌十一篇于其子昶,問其事于樂全先生張安道,知其為達者無疑,為書其末。熙寧九年正月望日。

    書子由超然臺賦后

    子由之文,詞理精確,有不及吾,而體氣高妙,吾所不及。雖各欲以此自勉,而天資所短,終莫能脫。至于此文,則精確、高妙,殆兩得之,尤為可貴也。

    書李邦直超然臺賦后世之所樂,吾亦樂之,子由其獨能免乎?以為徹弦而聽鳴琴,卻酒而御芳茶,猶未離乎聲、味也。是故即世之所樂,而得超然,此古之達者所難,吾與子由其敢謂能爾矣乎?邦直之言,可謂善自持者矣,故刻于石以自儆云。書文與可超然臺賦后余友文與可,非今世之人也,古之人也。其文非今之文也,古之文也。其為《超然》辭,意思蕭散,不復與外物相關,其《遠游》、《大人》之流乎?熙寧九年四月六日。跋王氏華嚴經解

    予過濟南龍山鎮,監稅宋寶國出其所集王荊公《華嚴經解》相示,曰:“公之于道,可謂至矣。”予問寶國:“《華嚴》有八十卷,今獨解其一,何也?”寶國曰:“公謂我此佛語深妙,其余皆菩薩語爾。”予曰:“予于藏經取佛語數句置菩薩語中,復取菩薩語置佛語中,子能識其是非乎?”曰:“不能也。”“非獨子不能,荊公亦不能。予昔在岐下,聞陽豬肉至美,遣人置之。使者醉,豬夜逸,置他豬以償,吾不知也。而與客皆大詫,以為非他產所及。已而事敗,客皆大慚。今荊公之豬未敗爾。屠者買肉,娼者唱歌,或因以悟。若一念清凈,墻壁瓦礫皆說無上法,而云佛語深妙,菩薩不及,豈非夢中語乎?”寶國曰:“唯唯。”

    跋荊溪外集

    玄學、義學,一也。世有達者,義學皆玄,如其不達,玄學皆義。近世學者以玄相高,習其徑庭,了其度數,問答紛然,應諾無窮。至于死生之際一大事因緣,鮮有不敗績者。孔子曰:“有鄙夫問于我,空空如也,我叩其兩端而竭焉。”世無孔子,莫或叩之,故使鄙夫得挾其空空以欺世取名,此可笑也,荊溪居士作《傳燈傳》若干篇,扶獎義學,以救玄之弊。譬如牧羊然,視其后者而鞭之,無常羊也。

    書子由黃樓賦后

    子城之東門,當水之沖,府庫在焉。而地狹不可以為甕城,乃大筑其門,護以磚石。府有廢廳事,俗傳項籍所作,而非也。惡其淫名無實,毀之,取其材為黃樓東門之上。元豐元年八月癸丑,樓成。九月庚辰,大合樂以落之。始余欲為之記,而子由之賦已盡其略矣,乃刻諸石。

    書珠子法后李公擇見傳如此,云得之于一武官,緣感恩而傳,必不妄。公擇與軾,亦嘗試之。書拉雜變司馬長卿作《大人賦》,武帝覽之,飄飄然有凌云之氣。近時學者作拉雜變,便自謂長卿,長卿固不汝嗔,但恐覽者渴睡落床難以凌云耳。

    書溫公志文異壙之語

    《詩》云:“谷則異室,死則同穴。”古今之葬皆為一室。獨蜀人為一墳而異藏,其間為通道,高不及肩,廣不容人。生者之室,謂之壽堂,以偶人被甲執戈,謂之壽神以守之,而以石甕塞其通道。既死而葬則去之。軾先夫人之葬也,先君為壽室。其后先君之葬,歐陽公志其墓,而司馬君實追為先夫人墓志,故其文曰:“蜀人之也,同垅而異壙。”君實性謙,以為己之文不敢與歐陽公之文同藏也。東漢壽張侯樊宏,遺令棺柩一藏,不宜復見,如有腐敗,傷子孫之心,使與夫人同墳異藏。光武善之,以書示百官。蓋古亦有是也。然不為通道,又非詩人同穴之義,故蜀人之葬最為得禮也。

    跋張希甫墓志后

    余為徐州,始識張希甫父子。元年之冬,李夫人病沒,徐人多言其賢,至于死生之際無所留難。而天驥出其手書數十紙,記浮屠、道家語,筆跡雅健,不類婦人,而所書皆有條理。是時希甫年七十,辟谷道引,飲水百余日,甚瘠而不衰,目瞳子炯然。余知其無苦,而不忍天驥之憂懼,乃守而告之,人生如寄,何至自苦如是,愿以時飲酒食粱、肉,慰子孫之意。希甫強為予食,然無復在世意。后二年,余謫居黃州,聞希甫沒,既葬,天驥以其墓銘示余,余知其夫婦皆超然世外矣。

    書四戒

    出輿入輦,命曰“蹶痿之機”;洞房清宮,命曰“寒熱之媒”;皓齒蛾眉,命曰“伐性之斧”;甘脆肥濃,命曰“腐腸之藥”。此三十二字,吾當書之門窗、幾席、縉紳、盤盂,使坐起見之,寢食念之。元豐六年十一月,雪堂書。書所獲鏡銘

    元豐四年正月,余自齊安往岐亭,泛舟而還。過古黃州。獲一鏡,周尺有二寸,其背銘云:“漢有善銅出白陽,取為鏡,清而明,左龍右虎俌之。”其字如菽大,雜篆隸,甚精妙。白陽,疑南陽白水之陽也。其銅黑色,如漆。其背如刻玉。其明照人微小。舊聞古鏡皆然,此道家聚形之法也。

    跋司馬溫公布衾銘后士之得道者,視死生禍福,如寒暑晝夜,不知所擇,而況膏粱脫粟文繡布褐之間哉!如是者,天地不能使之壽夭,人主不能使之貴賤,不得道而能若是乎,吾其敢以恭儉名之。仲尼以簞瓢得之顏子,余于溫公亦云。

    跋子由棲賢堂記后

    子由作《棲賢堂記》,讀之便如在堂中,見水石陰森,草木膠葛。仆當為書之,刻石堂上,且欲與廬山結緣,他日入山,不為生客也。

    題伯父謝啟后天圣中,伯父中都公始舉進士于眉,年二十有三。時進士法寬,未有糊名也。試日,通判殿中丞蔣希魯下堂,觀進士程文,見公所賦,嘆其精妙絕倫。曰:“第一人無以易子。”公力自言年少學淺,有父兄在,決不敢當此選。希魯大賢之,曰:“君子成人之美。”乃以為第三。明年登乙科。此則其親書啟事謝希魯者也。公歿后十三年,得之宜興人單君錫家,蓋希魯宜與人也。又八年,乃躬自裝縹,而歸公之第二子子明兄,使寶之以無忘公之盛德云。元豐五年七月十三日,第六侄責授黃州團練副使軾謹志。

    跋柳閎楞嚴經后眾生當以是時度,佛菩薩則現是身,身無實相,然必現是,意其所入者易也。《楞嚴》者,房融筆受,其文雅麗,于書生學佛者為宜。吾甥柳辟,孝弟夙成,自童子能為文,不幸短命。其兄閎為手寫此經。閎既已識佛意,則辟亦當冥受其賜矣。

    跋張益孺清凈經后

    佛言作、止、任、滅,是謂四病。我言作、止、任、滅,是謂四法門。無盡居士若見法門,應無是語。題僧語錄后

    佛法浸遠,真偽相半。寓言指物,大率相似。考其行事,觀其臨禍福死生之際,不容偽矣。而或者得戒神通,非我肉眼所能勘驗,然真偽之候,見于言語。吾雖非夔、曠,聞弦賞音,粗知雅曲。子由欲吾書其文,為題其末。

    書黃道輔品茶要錄后

    物有畛而理無方,窮天下之辯,不足以盡一物之理。達者寓物以發其辯,則一物之變,可以盡南山之竹。學者觀物之極,而游于物之表,則何求而不得。故輪扁行年七十而老于斫輪,庖丁自技而進乎道,由此其選也。黃君道輔諱儒,建安人。博學能文,淡然精深,有道之士也。作《品茶要錄》十篇,委曲微妙,皆陸鴻漸以來論茶者所未及。非至靜無求,虛中不留,烏能察物之情如此其詳哉?昔張機有精理而韻不能高,故卒為名醫,今道輔無所發其辯,而寓之于茶,為世外淡泊之好,此以高韻輔精理者。予悲其不幸早亡,獨此書傳于世,故發其篇末云。書咒語贈王君

    王君善書符,行天心正一法,為里人療疾驅邪。仆嘗傳咒法,當以傳王君。其辭曰:“汝是已死我,我是未死汝,汝若不吾祟,吾亦不汝苦。”

    書李志中文后

    元豐七年,軾舟行赴汝海,自富川陸走高安,別家弟子由。吾月九日,過新吳,見縣令李君志中,同謁劉真君祠,酌丹井飲之。明日夏至,游寶云寺此君亭,觀李君之文,求其本而去。眉陽蘇軾書。

    跋鄧慎思石刻

    軾在黃州,見鄧慎思學士扶護先太夫人喪,歸葬長沙。飲食起居哀慕之節,皆應古禮,凡可以顯揚前人者,君必盡力求之,期得而后已。嗚呼,可謂孝矣!今復觀此石刻,益嗟嘆之不足。元元年十二月日,眉山蘇軾書。

    跋送石昌言引

    右嘉祐元年九月十九日先君《送石昌言北使》文一首。其字則軾年二十一時所書與昌言本也。今蓄于陳履常氏。昌言名揚休,善為詩,有名當時,終于知制誥。彭任字有道,亦蜀人,從富彥國使虜還,得靈河縣主簿以死。石守道嘗稱之,曰:“有道長七尺,而膽過其身。一日坐酒肆,與其徒飲且酣,聞彥國當使不測之虜,憤憤推酒床,拳皮裂,遂自請行,蓋欲以死扦彥國者也。”其為人大略如此,然亦任俠好殺云。元三年九月初一日題。

    跋魯直李氏傳

    李如塤之妹,既笄發病,見前世冤對,日夜笞之,遂歸誠佛法。夢中見佛與受戒,平遣冤者。李因蔬食不嫁,黃魯直為記,仆題其后云。

    跋進士題目后

    元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,上御延和殿,奏端明殿學士范鎮所進新樂,自太中大夫待制以上皆侍。時西夏方遣使款延州塞,而邊臣方持其議,相與往返未決也。故進士作《延和殿奏新樂賦》、《款塞來享詩》云。翰林學士蘇軾記。

    跋邢敦夫南征賦邢敦夫自為童子,所與游皆諸公長者。其志豈獨蘄以文稱而已哉。一日不見,遂與草木俱盡,故魯直、無咎諸人哭人,皆過時而哀。今觀此文,亦足少慰。舊嘗見江南李泰伯自述其文曰:“天將壽我歟?所為固未足也;不然,斯亦足以藉手見古人矣。”吾于敦夫亦云。元四年四月十六日。

    書破地獄偈

    “若人欲了知,三世一切佛,應觀法界性,一切惟心造。”近有人喪妻者,夢其妻求《破地獄偈》,覺而求之,無有也。問薦福古老,云:“此偈是也。”遂舉家持誦。后見亡者寶衣天冠,縹緲空中,稱謝而去。軾聞之佛印禪師,佛印聞之范堯夫。

    記佛語

    佛告阿難,使汝流轉心目之罪人,能降伏此兩物,即去道不遠矣。心既降伏,目亦自定,不須雙言,但此兩物常相表里。故佛云爾也。佛云:三千大千世界,猶如空華亂起亂滅。而況我在此空華起滅之中,寄此須臾貴賤、壽夭、賢愚、得喪,所計幾何,惟有{勤心}修善果以升輔神明,照遣虛妄,以識知本性,差為著身要事也。跋劉咸臨墓志

    魯直事佛謹甚,作《劉咸臨墓志》。咸臨不喜佛,而其父道原尤甚。道原之真茹茶、嚙雪竹、折玉裂也,終身守之而不易,可不謂戒且定乎!予觀范景仁、歐陽永叔、司馬君實皆不喜佛,然其聰明之所照了,德力之所成就,皆佛法也。梁武帝筑浮山堰灌壽春以取中原,一夕殺數萬人,乃以面牲供宗廟,得為知佛乎!以是知世之喜佛者未必多,而所不喜者未易少也。

    書松醪賦后予在資善堂,與吳傳正為世外之游。及將赴中山,傳正贈予張遇易水供堂墨一丸而別。紹圣元年閏四月十五日,予赴英州,過韋城,而傳正之甥歐陽思仲在焉,相與談傳正高風,嘆息久之。始予嘗作《洞庭春色賦》,傳正獨愛重之,求予親書其本。近又作《中山松醪賦》,不減前作,獨恨傳正未見。乃取李氏澄心堂紙,杭州程奕鼠須筆,傳正所贈易水供堂墨,錄本以授思促,使面授傳正,且祝深藏之。傳正平生學道既有得矣,予亦竊聞其一二。今將適嶺表,恨不及一別,故以此賦為贈,而致思于卒章,可以超然想望而常相從也。書六賦后

    予中子迨,本相從英州,舟行已至姑熟,而予道貶建昌軍司馬惠州安置,不可復以家行。獨與少子過往,而使迨以家歸陽羨,從長子邁居。迨好學知為楚詞,有世外奇志,故書此六賦以贈其行。紹圣元年六月二十五日,東坡居士書。

    跋所書東皋子傳紹圣二年正月十六日,方讀《東皋子傳》,而梅州送酒者適至,獨嘗一杯,徑醉,遂書此紙以寄譚使君。

    跋子由老子解后昨日子由寄《老子新解》,讀之不盡卷,廢卷而嘆。使戰國時有此書,則無商鞅、韓非;使漢初有此書,則孔、老為一;晉、宋間有此書,則佛、老不為二:不意老年見此奇特。

    跋張廣州書

    張廣州與妹仁壽夫人書云:“廣州真珠香藥極有,亦有閑錢,但忝市舶使,不欲效前人自污爾。有唐三百年,惟宋、盧奐、李朝隱治廣以廉潔稱,吾宋無聞焉。方作欽賢堂,繪古之清刺史,日夕思仰之,吾妹賢而知理,必喜聞也。”潔廉,哲人之細事也,而古今邊患常生于貪。守邊得廉吏,則夷夏人安,豈細事哉。張說作《宋遺愛碑》,其文曰:“昆侖寶兮四海財,幾萬里兮歲一來。”《書》曰:“不寶遠物,則遠人格。”蓋致遠莫若廉。使張公久于帥廣,如四海之物,皆可致也。嗚呼!元符三年七月十一日。

    題所作書易傳論語說

    孔壁、汲冢竹簡科斗,皆漆書也。終于蠹壞。景鐘、石鼓益堅,古人為不朽之計亦至矣。然其妙意所以不墜者,特以人傳人耳。大哉人乎!《易》曰:“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。”吾作《易、書傳》、《論語說》,亦粗備矣。嗚呼!又何以多為。

    書羅漢頌后

    佛弟子蘇軾自海南還,道過清遠峽寶林寺,敬頌禪月所畫十八大阿羅漢。元符三年十一月十四日。

    跋石鐘山記后

    錢唐、東陽皆有水樂洞,泉流空巖中,自然宮商。又自靈隱下天竺而上至上天竺,行兩山間,巨石磊磊如牛羊,其聲空磬然,真若鐘聲,乃知莊生所謂天籟者,蓋無所不在也。建中靖國元年正月五日,自海南還,過南安,司法掾吳君示舊所作《石鐘山記》,復書其末。題劉壯輿文編后

    今日晨起,減衣,得頭風病,然亦不甚也。取劉君壯輿文編讀之,失疾所在。曹公所云,信非虛語。然陳琳豈能及君耶?建中靖國元年四月十二日書。

    書四適贈張鶚

    張君持此紙,求仆書,且欲發藥。不知藥,君當以何品?吾聞《戰國策》中有一方,吾嘗服之,有效,故以奉傳。其藥四味而已,一曰“無事以當貴”,二曰“早寢以當富”,三曰“安步以當車”,四曰“晚食以當肉”。夫已饑而食,蔬食有過于八珍。而既飽之余,雖芻豢滿前,惟恐其不持去也。若此可謂善處窮者矣。然而于道則未也。安步自佚,晚食自美,安以當車與肉為哉?車與肉猶存于胸中,是以有此言也。

    跋李氏述先記

    東坡居士曰:賊以百倍之眾臨我,我無甲兵城池,雖慈父孝子,有不能相保者。李君獨能鋤棘矜,相率而拒之,非其才有所足恃,德有所不忍違,惡能然哉?余恨不得其平生行事本末,當有絕人者,非特此耳。士居平世,徼幸以成功名者,何可勝數,而危亂之世,豪杰之士湮沒而無傳者,亦多矣,悲夫!

    書蘇李詩后

    此李少卿贈蘇子卿之詩也。予本不識陳君式,謫居黃州,傾蓋如故。會君式罷去,而余久廢作詩,念無以道離別之懷,歷觀古人之作辭約而意盡者,莫如李少卿贈蘇子卿之篇,書以贈之。春秋之時,三百六篇皆可以見志,不必己作也。

    書雞鳴歌余來黃州,聞黃人二三月皆群聚謳歌,其詞固不可分,而其音亦不中律呂,但宛轉其聲,往反高下,如雞唱爾。與廟堂中所聞雞人傳漏,微有相似,但極鄙野耳。《漢官儀》:“宮中不畜雞,汝南出長鳴雞,衛士候朱雀門外,專傳雞鳴。”又應劭曰:“今《雞鳴歌》也。”《晉太康地道記》曰:“后漢固始、陽、公安、細陽四縣,衛士習此曲于闕下歌之,今《雞鳴歌》是也。”顏師古不考本末,妄破此說,余今所聞豈亦《雞鳴》之遺聲乎?土人謂之山歌云。記陽關第四聲

    舊傳陽關三迭,然今歌者,每句再迭而已,通一首言之,又是四迭。皆非是。或每句三唱,以應三迭之說,則叢然無復節奏。余在密州,有文勛長官,以事至密,自云得古本陽關,其聲宛轉凄斷,不類向之所聞,每句皆再唱,而第一句不迭。乃知唐本三迭蓋如此。及在黃州,偶讀樂天《對酒》詩云:“相逢且莫推辭醉,新唱陽關第四聲。”注:“第四聲:‘勸君更盡一杯酒。’”以此驗之,若第一句迭,則此句為第五聲矣,今為第四聲,則第一不迭審矣。

    書孟東野詩

    元豐四年,與馬夢得飲酒黃州東禪。醉后,誦孟東野詩云:“我亦不笑原憲貧。”不覺失笑。東野何緣笑得原憲?遂書此以贈夢得。只夢得亦未必笑得東野也。

    題孟郊詩

    孟東野作《聞角》詩云:“似開孤月口,能說落星心。”今夜聞崔誠老彈《曉角》,始覺此詩之妙。

    書淵明飲酒詩后“顏生稱為仁,榮公言有道。屢空不獲年,長饑至于老。雖留身后名,一生亦枯槁。死去何所知,稱心固為好。客養千金軀,臨化消其寶。裸葬何必惡,人當解意表。”此淵明《飲酒》詩也。正飲酒中,不知何緣記得此許多事。元豐五年三月三日,子瞻與客飲酒,客令書此詩,因題其后。

    書淵明羲農去我久詩

    余聞江州東林寺,有陶淵明詩集,方欲遣人求之,而李江州忽送一部遺予,字大紙厚,甚可喜也。每體中不佳,輒取讀,不過一篇,惟恐讀盡,后無以自遣耳。

    題淵明詩二首(之一)

    陶靖節云:“平疇返遠風,良苗亦懷新。”非古之偶耕植杖者,不能道此語,非余之世農,亦不能識此語之妙也。

    題淵明詩二首(之二)“秋菊有佳色,露掇其英。泛此無憂物,遠我遺世情。一觴聊獨進,杯盡壺自傾。日入群動息,飛鳥趨林鳴。嘯傲東窗下,聊復得此生。”靖節以無事自適為得此生,則凡役于物者,非失此生耶?

    題淵明詠二疏詩

    此淵明《詠二疏》也。淵明未嘗出,二疏既出而知返,其志一也。或以謂既出返,如從病得愈,其味勝于初不病,此惑者顛倒見耳。

    題鮑明遠詩

    舟中,讀鮑明遠詩,有字謎三首。飛泉仰流者,舊說是井字。一云干之一九,只立無耦,坤之六二,宛然雙宿,是桑字。一云頭如刀,尾如鉤,中間橫廣,四角六抽,右畔負兩刃,左邊屬雙牛,當是龜字也。

    題溫庭筠湖陰曲后元豐五年,軾謫居黃州。蕪湖東承天院僧蘊湘,因通直郎劉君誼,以書請于軾,愿書此詞而刻諸石,以為湖陰故事。而鄂州太守陳君瀚為致其書,且助之請。七年六月二十三日,舟過蕪湖,乃書以遣湘,使刻之。汝州團練副使員外置蘇軾書。

    書李白十詠過姑孰堂下,讀李白《十詠》,疑其語淺陋。見孫邈,云聞之王安國,此乃李赤詩,秘閣下有赤集,此詩在焉,白集中無此。赤見《柳子厚集》,自比李白,故名赤。卒為廁鬼所惑而死。今觀此詩,止如此,而以比白,則其人心恙已久,非特廁鬼之罪。書李白集今太白集中,有《歸來乎》、《笑矣乎》及《贈懷素草書》數詩,決非太白作。蓋唐末五代間貫休、齊己輩詩也。余舊在富陽,見國清院太白詩,絕凡。近過彭澤唐興院,又見太白詩,亦非是。良由太白豪俊,語不甚擇,集中往往有臨時率然之句,故使妄庸輩敢爾。若杜子美,世豈復有偽撰者耶?

    記太白詩二首(之一)

    “湘中老人讀黃老,手援紫ぱ坐碧草。春至不知湘水深,日暮忘卻巴陵道。”唐末有見人作此詩者,詞氣殆是李謫仙。余在都下,見有人攜一紙文書,字則顏魯公也,墨跡如未干,紙亦新健。其首兩句云:“朝披夢澤云,笠釣青茫茫。”此語亦非太白不能道也。

    記太白詩二首(之二)

    “人生燭上花,光滅巧妍盡。春風繞樹頭,日與化工進。惟知雨露貪,不念零落近。昔我飛骨時,慘見當涂墳。青松靄明霞,縹緲上下村。既死明月魄,無彼玻璃魂。念此一脫灑,長嘯登昆侖。醉著鸞鳳衣,星斗俯可捫。”“朝披云夢澤,笠釣青茫茫。尋絲得雙鯉,中有三元章。篆字若丹蛇,逸勢如飛翔。歸來問天姥,妙義不可量。金刀割青素,靈文爛煌煌。燕服十二環,想見仙人房。暮跨紫鱗去,海氣侵肌涼。龍子喜變化,化作梅花妝。遺我累累珠,靡靡明月光。勸我穿絳縷,系作裾間。揖余以辭去,談笑聞余香。”余頃在京師,有道人相訪,風骨甚異,語論不凡。自云:“常與物外諸公往還。”口誦此二篇,云:“東華上清監清逸真人李太白作也。”

    書學太白詩

    李白詩飄逸絕塵,而傷于易。學之者又不至,玉川子是也,猶有可觀者。有狂人李赤,乃敢自比謫仙,準律,不應從重。又有崔顥者,曾未及豁達李老,作《黃鶴樓詩》,頗類上士游山水,而世俗云李白,蓋當與徐凝一場決殺也。醉中聊為一笑。

    書諸集偽謬

    唐末五代,文章衰盡,詩有貫休,書有亞棲,村俗之氣,大率相似。如蘇子美家收張長史書云:“隔簾歌已俊,對坐貌彌精。”語既凡惡,而字無法,真亞棲之流。近見曾子固編《太白集》,自謂頗獲遺亡,而有《贈懷素草書歌》及《笑矣乎》數首,皆貫休以下詞格。二人皆號有識知者,故深可怪。如白樂天贈徐凝、退之贈賈島之類,皆世俗無知者所托,尤不足多怪。

    書退之詩

    韓退之《游青龍寺》詩,終篇言赤色,莫曉其故。嘗見小說,鄭虔寓青龍寺,貧無紙,取柿葉學書。九月柿葉赤而實紅,退之詩乃寓此也。

    記退之拋青春句

    韓退之詩曰:“百年未滿不得死,且可勤買拋青春。”《國史補》云:“酒有郢之富春,烏程之若下春,滎陽之士窟春,富平之石凍春,劍南之燒春。”杜子美亦云:“聞道云安麴米春,才傾一盞便醺人。”近世裴作《傳奇》,記裴航事,亦有酒名松醪春。乃知唐人名酒多以春,則“拋青春”亦必酒名也。

    辨杜子美杜鵑詩

    南都王誼伯《書江濱驛垣》,謂子美詩歷五季兵火,舛缺離異,雖經其祖父公所理,尚有疑闕者。誼伯謂“西川有杜鵑、東川無杜鵑、涪萬無杜鵑、云安有杜鵑”,蓋是題下注。斷自“我昔游錦城”為首句。誼伯誤矣。且子美詩,備諸家體,非必牽合程度侃侃然者也。是篇句落處,凡五杜鵑,豈可以文害辭、辭害意耶?原子美之意,類有所感,托物以發者也。亦六義之比興、《離騷》之法歟?按《博物志》,杜鵑生子,寄之他巢,百鳥為飼之。今江東所謂“杜宇曾為蜀帝王,化禽飛去舊城荒”是也。且禽鳥至微,猶知有尊,故子美云:“重是古帝魂。”又云:“禮若奉至尊。”子美蓋譏當時之刺史,有不禽鳥若也。唐自明皇已后,天步多棘,刺史能造次不忘于君者,可一二數也。嚴武在蜀,雖橫斂刻薄,而實致職以資中原,是“西川有杜鵑”。其不虔王命負固以自抗,擅軍旅,絕貢賦,如杜克遜在梓州,為朝廷西顧憂,是“東川無杜鵑”耳。至于涪、萬、云安刺史,微不可考,凡其尊君者為有也,懷貳者為無也,不在夫杜鵑之真有無也。誼伯以為來東川,聞杜鵑聲繁而急,乃始疑子美詩跋嚏紙上語,又云子美不應迭用韻,何耶?子美自我作古,迭用韻,無害于為詩,仆所見如此。誼伯博學強辯,殆必有以折衷之。

    記子美八陣圖詩

    仆嘗夢見一人,云是杜子美,謂仆:“世多誤解予詩。《八陣圖》云:‘江流石不轉,遺恨失吞吳。’世人皆以謂先主、武侯欲與關羽復仇,故恨不能滅吳,非也。我意本謂吳、蜀唇齒之國,不當相圖,晉之所以能取蜀者,以蜀有吞吳之意,此為恨耳。”此理甚近。然子美死近四百年,猶不忘詩,區區自明其意者,此真書生習氣也。

    書子美自平詩

    杜子美詩云:“自平宮中呂太一。”世莫曉其義,而妄者至以為唐時有自平宮。偶讀《玄宗實錄》,有中官呂太一叛于廣南。杜詩蓋云自平宮中呂太一,故下有南海收珠之句。見書不廣而以意改文字,鮮不為人所笑也。

    書子美云安詩

    “兩邊山木合,終日子規啼。”此老杜云安縣詩也。非親到其處,不知此詩之工。書子美驄馬行

    余在岐下,見奏州進一馬,げ如牛,頜下垂胡側立,顛倒毛生肉端。蕃人云:“此肉げ馬也。”乃知《鄧公驄馬行》云:“肉驄畏連錢動。”當作驄。

    書子美黃四娘詩

    子美詩云:“黃四娘家花滿蹊,千朵萬朵壓枝低。留連戲蝶時時舞,自在嬌鶯恰恰啼。”東坡云:此詩雖不甚佳,可以見子美清狂野逸之態,故仆喜書之。昔齊魯有大臣,史失其名,黃四娘獨何人哉,而托此詩以不朽,可以使覽者一笑。

    書子美屏跡詩

    “用拙存吾道,幽居近物情。桑麻深雨露,燕雀半生成。村鼓時時急,漁舟個個輕。杖藜從白首,心跡喜雙清。晚起家何事,無營地轉幽。竹光團野色,山影漾江流。廢學從兒懶,長貧任婦愁。百年渾得醉,一月不梳頭。”子瞻云:“此東坡居士之詩也。”或者曰:“此杜子美《屏跡》詩也、居士安得竊之?”居士曰:“夫禾麻谷麥,起于神農、后稷,今家有倉廩。不予而取輒為盜,被盜者為失主。若必從其初,則農、稷之物也。今考其詩,字字皆居士實錄,是則居士詩也,子美安得禁吾有哉!”

    記子美陋句

    “減米散同舟,路難思共濟。向來云濤盤,眾力亦不細。呀帆忽遇眠,飛櫓本無蒂。得失瞬息間,致遠疑恐泥。百慮視安危,分明曩賢計。茲理庶可廣,拳拳期勿替。”杜甫詩固無敵,然自“致遠”以下句,真村陋也。此取其瑕疵,世人雷同,不復譏評,過矣!然亦不能掩其善也。記子美逸詩

    《聞惠子過東溪》詩云:“惠子白驢瘦,歸溪唯病身。皇天無老眼,空谷滯斯人。巖密松花熟,山杯竹葉春。柴門了無事,黃綺未稱臣。”此一篇,予與劉斯立得之于管城人家葉子冊中,題云《杜員外詩集》,名甫字東美。其余諸篇,語多不同。如“故園楊柳今搖落,安得愁中卻盡生”之類也。鳳翔魏起興叔云:“天與人掘得此詩石刻,與此少異:‘巖密松花古,村醪竹葉春。柴門了生事,園綺未稱臣。’”

    評子美詩

    子美自比稷與契,人未必許也。然其詩云:“舜舉十六相,身尊道益高。秦時用商鞅,法令如牛毛。”此自是契、稷輩人口中語也。又云:“知名未足稱,局促商山芝。”又云:“王侯與螻蟻,同盡隨丘墟。愿聞第一義,回向心地初。”乃知子美詩外尚有事在也。書子美憶昔詩

    《憶昔》詩云:“關中小兒壞紀網。”謂李輔國也。“張后不樂上為忙。”謂肅宗張皇后也。“為留猛士守未央。”謂郭子儀奪兵柄入宿衛也。

    雜書子美詩

    《悲陳陶》云:“四萬義軍同日死。”此房之敗也。《唐書》作“陳濤邪”,不知孰是?時臨敗,猶欲持重有所伺,而中人邢延恩促戰,遂大敗。故次篇《悲青坂》云:“焉得附書與我軍,留待明年莫倉卒。”

    《北征》詩云:“桓桓陳將軍,仗鉞奮忠烈。”此謂陳元禮也。元禮佐玄宗平內難,又從幸蜀,首建誅楊國忠之策。

    《洗兵馬行》:“張公一生江海客,身長九尺須眉蒼。”此張鎬也。

    明皇雖誅蕭至忠,然常懷之。侯君集云“蹭蹬至此”,至忠亦蹭蹬者耶?故子美亦哀之云:“赫赫蕭京兆,今為時所憐。

    《后出塞》云:“我本良家子,出師亦多門。將驅益愁思,身廢不足論。躍馬二十年,恐辜明主恩。坐見幽州騎,長驅河洛昏。中夜間道歸,故里但空村。惡名幸脫免,窮老無兒孫。”詳味此詩,蓋祿山反時,其將校有脫身歸國而祿山殺其妻子者,不知其姓名,可恨也。

    書柳公權聯句

    貴公子雪中飲,醉余,倚檻向風,曰:“爽哉,快哉。”左右有泣者。公子驚問之,曰:“吾父昔以爽亡。”楚襄王登臺,有風颯然而至,王曰:“快哉,此風寡人與庶人共之者耶?”宋玉譏之曰:“此獨大王之雄風耳,庶人安得而有之?”不知者以為諂也,知之者以為諷也。唐文宗詩曰:“人皆苦炎熱,我愛夏日長。”柳公權續之曰:“薰風自南來,殿閣生微涼。”惜乎,時無宋玉在其傍也。

    書韓定辭馬郁詩

    韓定辭,不知何許人,為鎮州王書記,聘燕。帥劉仁恭舍于賓館,命幕客馬郁延接。馬有詩贈韓曰:“燧林芳草綿綿思,盡日相逢陟麗譙。別后AA67山上望,羨君時復見王喬。”郁詩雖清秀,然意在試其學問。韓即席酬之:“崇霞臺上神仙客,學辨癡龍藝更多。盛德好將銀管述,麗辭堪與雪兒歌。”坐中賓客靡不欽訝,稱為妙句,然疑其銀管之僻也。他日郁從容問韓以雪兒、銀管之事。韓曰:“昔梁元帝為湘東王時,好學著書,常記錄忠臣義士及文章之美者。筆有三品,或以金、銀飾,或用斑竹為管。忠孝全者,用金管書之,德行清粹者,用銀管書之;文章贍麗者,用斑竹管書之。故湘東王之譽振于江表。雪兒,李密之愛姬,能歌舞。每見賓僚文章有奇麗中意者,即付雪兒協音律歌之。”又問癡龍出自何處?曰:“洛下有洞穴,曾有人誤墜其中,因行數里,漸見明曠,見有宮殿、人物,凡九處。又有大羊,羊髯有珠,人取食之。不知何所。后出,以問張華。華曰:“此地仙九館也,大羊名癡龍耳。”定辭復問郁AA67山今當在何處?郁曰:“此隋郡之故事,何謙遜而下問。”由是兩相悅服,結交而去。

    書李主詩

    “心事數莖白發,生涯一片青山。空林有雪相待,古路無人自還。”李主好書神仙隱遁之詞,豈非遭離世故,欲脫世網而不得者耶?

    書柳子厚詩

    仆自東武適文登,并海行數日,道傍諸峰,真若劍。誦柳子厚詩,知海山多爾耶?子柳子云:“海上尖峰若劍,秋來處處割人腸。若為化作身千億,遍上峰頭望故鄉。”

    題柳子厚詩二首(之一)

    柳子厚詩云:“鶴鳴楚山靜。”又云:“隱憂倦永夜。”東坡曰:子厚此詩,遠出靈運上。

    題柳子厚詩二首(之二)

    詩須要有為而作,用事當以故為新,以俗為雅。好奇務新,乃詩之病。柳子厚晚年詩,極似陶淵明,知詩病者也。

    書子厚夢得造語

    子厚《記》云:“每風自四山而下,震動大木,掩冉眾草,紛紅駭綠,蓊{艸勃}薌氣。”柳子厚、劉夢得皆善造語,若此句,殆入妙矣。夢得云:“水禽嬉戲,引吭伸翮,紛驚鳴而決起,拾彩翠于沙礫。”亦妙語也。

    評韓柳詩

    柳子厚詩在陶淵明下,韋蘇州上。退之豪放奇險則過之,而溫麗靖深不及也。所貴乎枯澹者,謂其外枯而中膏,似澹而實美,淵明、子厚之流是也。若中邊皆枯澹,亦何足道。佛云:“如人食蜜,中邊皆甜。”人食五味,知其甘苦者皆是,能分別其中邊者,百無一二也。

    書子厚詩

    柳子厚詩云:“盛時一失貴反賤,桃笙葵扇安敢當。”不知桃笙為何物。偶閱《方言》:“簟,宋、魏之間謂之笙。”乃悟桃笙以桃竹為簟也。梁簡文《答湘南王獻簟書》云:“五離九折,出桃枝之翠筍。”乃謂桃枝竹簟也。桃竹出巴、渝間,杜子美有《桃竹杖歌》。

    書樂天香山寺詩

    白樂天為王涯所讒,謫江州司馬。甘露之禍,樂天在洛,適游香山寺,有詩云:“當君白首同歸日,是我青山獨往時。”不知者,以樂天為幸之,樂天豈幸人之禍者哉,蓋悲之也!書常建詩

    常建詩云:“竹徑通幽處,禪房花木深。”歐陽公最愛賞,以為不可及。此語誠可人意,然于公何足道,豈非厭飫芻豢反思螺蛤耶?

    書韓李詩

    元六年八月十五日,與柳展如飲酒,一杯便醉,作字數紙。書李太白詩云:“遺我鳥跡書,飄然落巖間。其字乃上古,讀之了不閑。”戲謂柳生,李白尚氣,乃自招不識字,可一大笑。不如韓愈倔強,云“我寧屈曲自世間,安能隨汝巢神仙”也。錄陶淵明詩“清晨聞扣門,倒裳自往開。問子為誰與?田父有好懷。壺漿遠見候,疑我與時乖。襤縷茅檐下,未足為高棲。一世皆尚同,愿君汩其泥。深感父老言,稟氣寡所諧。紆轡誠可學,違己誰非迷。且共歡此飲,吾駕不可回。”此詩叔弼愛之,予亦愛之。予嘗有云:“言發于心而沖于口,吐之則逆人,茹之則逆予,以謂寧逆人也,故卒吐之。與淵明詩意不謀而合,故并錄之。

    書淵明詩

    “種豆南山下,草盛豆苗稀。侵晨理荒穢,帶月荷鋤歸。道狹草木長,夕露沾我衣。衣沾不足惜,但使愿無違。”覽淵明此詩,相與太息。噫嘻,以夕露沾衣之故而犯所愧者多矣。元九年正月十六日,李端叔、王幾仁、孫子發皆在。東坡記。

    書淵明乞食詩后

    淵明得一食,至欲以冥謝主人,此大類丐者口頰也。哀哉!哀哉!非獨余哀之,舉世莫不哀之也。饑寒常在身前,聲名常在身后,二者不相待,此士之所以窮也。

    書淵明飲酒詩后

    《飲酒》詩云:“客養千金軀,臨化消其寶。”寶不過軀,軀化則寶已矣。人言靖節不知道,吾不信也。

    書淵明詩二首(之一)孔文舉云:“坐上客常滿,樽中酒不空。吾無事矣。”此語甚得酒中趣。及見淵明云:“偶有佳酒,無夕不傾,顧影獨盡,悠然復醉。”便覺文舉多事矣。

    書淵明詩二首(之二)

    陶詩云:“但恐多謬誤,君當恕醉人。”此未醉時說也,若已醉,何暇憂誤哉!然世人言醉時是醒時語,此最名言。張安道飲酒初不言盞數,少時與劉潛、石曼卿飲,但言當飲幾日而已。歐公盛年時,能飲百盞,然常為安道所困。圣俞亦能飲百許盞,然醉后高叉手而語彌溫謹。此亦知其所不足而勉之,非善飲者。善飲者,澹然與平時無少異也。若仆者,又何其不能飲,飲一盞而醉,醉中味與數君無異,亦所羨爾。

    書薛能茶詩

    唐人煎茶用姜。故薛能詩云:“鹽損添常戒,姜宜著更夸。”據此,則又有用鹽者矣。近世有用此二物者,輒大笑之。然茶之中等者,用姜煎信佳也,鹽則不可。

    書樂天詩

    “一山門作兩山門,兩寺元從一寺分。東澗水流西澗水,南山云起北山云。前臺花發后臺見,上界鐘清下界聞。遙想高僧行道處,天香桂子落紛紛。”唐韜光禪師自錢塘天竺來住此山,樂天守蘇日,以此詩寄之。慶歷中,先君游此山,猶見樂天真跡。后四十七年,軾南遷過虔,復經此寺,徒見石刻而已。紹圣元年八月十七日。

    論董秦

    玉川子《月蝕》詩云:“歲星主福德,官爵奉董秦。忍使黔婁生,覆尸無衣巾。”詳味此句,則董秦當是無功而享厚祿者。董秦,本忠臣也。天寶末驍將,屢立戰功,雖AA68暴,亦頗知忠義。代宗時,吐蕃犯闕,征兵。秦即日赴難。或勸擇日,答曰:“君父在難,乃擇日耶?”后卒污朱Г偽命,誅。考其終始,非無功而享厚祿者。不知玉川子何以有此句?紹圣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。

    書日月蝕詩

    玉川子作《月蝕》詩,以為蝕月者,月中之暇蟆也。梅圣俞作《日蝕》詩云:“食日者三足烏。”此固因俚說以寓其意也。《戰國策》曰:“日月暉于外,其賊在內。”則俚說亦當矣。

    書盧仝詩

    盧仝詩云:“何時得去禁酒國。”吾今謫嶺南,萬戶酒家有一婢,昔嘗為酒肆,頗能伺候冷暖。自今當不乏酒,可以日飲無何,其去禁酒國矣。書淵明東方有一士詩后

    “東方有一士,被服常不完。三旬九遇食,十年著一冠。辛苦無此比,常有好容顏。我欲觀其人,晨去越河關。青松夾路生,白云宿{詹}端。知我故來意,取琴為我彈。上弦驚別鶴,下弦操孤鸞。愿留就君住,從今至歲寒。”此東方一士,正淵明也。不知從之游者誰乎?若了得此一段,我即淵明,淵明即我也。紹圣二年二月十一日,東坡居士飲醉食飽,默坐思無邪齋,兀然如睡,既覺,寫淵明詩一首,示兒子過。

    書淵明酬劉柴桑詩自夏歷秋,毒熱七八十日不解,炮灼理極,意謂不復有清涼時。今日忽凄風微雨,遂御夾衣,顧念茲歲,屈指可盡。陶彭澤云:“今我不為樂,知有來歲不?”此言真可為惕然也。

    書柳子厚南澗詩

    “秋氣集南澗,獨游亭午時。回風一蕭索,林影久參差。始至若有得,稍深遂忘疲。羈禽響幽谷,寒藻舞淪漪。去國魂已游,懷人淚空垂。孤生易為惑,末路少所宜。寂寞竟何事,遲回只自知。誰歟后來者,當與此心期。”柳子厚南遷后詩,清勁紆余,大率類此。紹圣三年三月六日。

    對韓柳詩

    韓退之詩云:“水作青羅帶,山為碧玉簪。”柳子厚詩云:“海上群山若劍,秋來處處割愁腸。”陸道士云:“二公當時不相計會,好做成一屬對。”東坡為之對云:“系悶豈無羅帶水,割愁還有劍山。”此可編入詩話也。書李嶠詩

    “昔時青樓對歌舞,今日黃埃聚荊棘。山川滿目淚沾衣,富貴榮華能幾時。不見氐今汾水上,惟有年年秋雁飛”。李嶠詩也。蓋當時未有太白、子美,故嶠輩得稱雄耳。其遭離世故,不得不爾。雨中聞鈴且猶涕下,嶠詩可不如撼鈴耶?以此論工拙,殆未可也。

    書賀遂亮詩

    “意氣百年內,平生一寸心。欲交天下士,未面已虛襟。君子重名義,直道冠衣簪。風云何可托,懷抱自然深。落霞凈霜景,墜葉下楓林。若上南登岸,希訪北山岑。”此賀遂亮《贈韓思彥》詩也。《成都學館記》,遂亮撰,顏有意書。書詞皆奇雅有法。嘗患不見遂亮他文,偶因讀《國史補》,得此詩,乃為錄之。

    書董京詩

    《晉史》:“董京字威輦,作詩答孫子荊,其略曰:‘玄鳥紆幕,而不被害?鳴隼遠巢,咸以欲死。眄彼梁魚,逡巡倒尾。沉吟不決,忽焉失水。嗟乎,魚鳥相與,萬世而不悟。以我觀之,乃明其故。焉知不有達人,深穆其度,亦將窺我,顰蹙而去。’”京之意蓋曰:以魚鳥自觀,雖萬世而不悟其非也,我所以能知魚鳥之非者,以我不與魚鳥同所惡也。彼達人者不與我同欲惡,則其觀我之所為,亦欲如我之觀魚鳥矣。京,得道人也,哀世俗不曉其語,故粗為說之。戊寅九月八日。讀《隱逸傳》。

    書杜子美詩“崔郎憂病士,書信有柴胡。飲子頻通汗,懷君想報珠。親知天畔少,藥味峽中無。歸楫生衣臥,春鷗洗翅呼。酒聞上急水,旱作恥平途。萬里皇華使,為僚記腐儒。”此杜子美詩也。沈期《回波》詩云:“姓名雖蒙齒錄,袍笏未易牙緋。”子美用“飲子”對“懷君”,亦“齒錄”、“牙緋”之比也。廣州舶信到,得柴胡等藥,偶錄此詩遣悶。己卯正月十三日,久旱,微雨陰翳,未快。

    書唐太宗詩唐太宗作詩至多,亦有徐、庾風氣,而世不傳,獨于《初學記》時時見之。

    書韋蘇州詩

    世傳王子敬帖,有“黃柑三百顆”之語。此貼乃在劉景文處。景文死,不知今在家矣。韋蘇州有詩云:“書后欲題三百顆,洞庭須待滿林霜。”蓋蘇州亦見此帖也。余亦嘗有詩與景文云:“君家子敬十六字,氣壓鄴侯三萬簽。”

    書杜子美詩后

    “夔州處女發半華,四十五十無夫家。更遭喪亂嫁不售,一生抱恨長咨嗟。士風坐男使女立,男當門戶女出入。十有八九負薪歸,賣薪得錢當供給。至老雙鬟只垂頸,野花山葉銀釵并。筋力登危集市門,死生射利兼鹽井。面妝手飾雜啼痕,地褊衣寒困石根。若道巫山女粗丑,何得此有昭君村。”海南亦有此風,每誦此詩,以諭父老,然亦未易變其俗也。元符二年閏九月十七日。

    書司空圖詩

    司空圖表圣自論其詩,以為得味于味外。“綠樹連村暗,黃花入麥稀。”此句最善。又云:“棋聲花院靜,幡影石壇高。”吾嘗游五老峰,入白鶴院,松陰滿庭,不見一人,惟聞棋聲,然后知此句之工也,但恨其寒儉有僧態。若杜子美云:“暗飛螢自照,水宿鳥相呼。四更山吐月,殘夜水明樓。”則才力富健,去表圣之流遠矣。

    書鄭谷詩鄭谷詩云:“江上晚來堪畫處,漁人披得一蓑歸。”此村學中詩也。柳子厚云:“千山鳥飛絕,萬徑人蹤滅。扁舟蓑笠翁,獨釣寒江雪。”人性有隔也哉,殆天所賦,不可及也已。

    書王梵志詩

    王梵志詩云:“城外土饅頭,餡草在城裹。每人吃一個,莫嫌無滋味。己且為餡草,當使誰食之。”為易其后兩句云:“預先著酒澆,圖教有滋味。”

    書柳子厚詩

    柳柳州《酬婁季才寓居開元寺早秋病中見寄》:“客有故園思,瀟湘生夜愁。病依居士室,夢繞羽人丘。味道憐知止,遺名得自求。壁空殘月曙,門掩候蟲秋。謬季雙金重,難征雜佩酬。碧霄無枉路,徒此助離憂。”元符己卯十一月十九日,忽得龍川信,寄此紙,試書此篇。

    書柳子厚詩后元符己卯閏九月,瓊士姜君來儋耳,日與予相從。到庚辰三月乃歸,無以贈行,書柳子厚《飲酒》、《讀書》二詩以見別意。子歸,吾無以遣,獨此二事,日相與往還耳。二十一日書。書黃魯直詩后二首(之一)

    讀魯直詩,如見魯仲連、李太白,不敢復論鄙事,雖若不入用,亦不無補于世也。

    書黃魯直詩后二首(之二)

    魯直詩文,如蝤蛑、江瑤柱,格韻高絕,盤飧盡廢,然不可多食,多食則發風動氣。

    跋文忠公送惠勤詩后

    始予未識歐公,則已見其詩矣。其后屢見公,得勤之為人,然猶未識勤也。熙寧辛亥,余出ヘ錢塘,過汝陰見公,屢屬余致謝勤。到官不及月,以臘日見勤于孤山下,則余詩所謂“孤山孤絕誰肯廬,道人有道山不孤”者也。其明年閏七月,公薨于汝陰,而勤亦退老于孤山下,不復出游矣。又明年六月六日,偶至勤舍,出此詩,蓋公之真跡,讀之流涕,而勤請余題其后云。

    書贈法通師詩

    “欲識當年杜伯升,飄然云水一孤僧。若教俯首隨韁鎖,料得而今似我能。”仆偶云:“通師子不脫屣場屋,今何為乎?”柳子玉云:“不過似我能。”因戲作此詩。熙寧七年二月日。題鮮于子駿八詠后始予過益昌,子駿始漕利路。其后八年,予守膠西,而子駿始移漕京東。自朝廷更法以來,奉法之吏,尤難其人。刻急則傷民,寬厚則廢法。二者其理難通,而山峽地瘠,民貧役重,其推行為尤難。子駿世家南隆,親族故人,散處所部,以親則害法,以法則傷恩,二者其勢難全。是三難者萃于子駿,而子駿為之九年,其聲藹然,聞之四方。上不害法,下不傷民,中不廢親,自講議措置至于立法定制,皆成于其手。吏民舉欣欣然,而子駿亦自治園囿亭榭,賦詩飲酒,雍容有余,如異時為監司者。君子以是知其賢。子駿以其所作八詠寄余。余甚愛其詩,欲作而不可及,乃書其末,以遺益昌之人,使刻于石,以無忘子駿之德。

    記子由詩

    八月四日與子由同來,留小詩三首:“蔥茜門前路,行穿翠密中。卻來堂上看,巖谷意無窮。”“夭矯庭中柏,枯枝鵲踏消。瘦皮纏鶴骨,高頂轉龍腰。”“窈窕山頭井,泉通伏澗清。欲知深幾許,聽放轆轤聲。”子由和云:“苕山上寺,近在古城中。苦恨河流遠,長教眼力窮。”“盤曲山前路,流年向此消。興亡須一吊,范叟臥山腰。”“孤絕山南寺,僧居無限清。不知行道處,空聽暮鐘聲。”子由詩過吾遠甚。熙寧十年八月四日,子瞻。

    書諸公送鳧繹先生詩后

    鳧繹先生既歿三十余年,軾始從其子復游,雖不識其人,而得其為人。先生為閬中主簿,以詩餞行者,凡二十余人,皆一時豪杰名勝之流。自景祐至今,凡四十余年,而凋喪殆盡,獨張君宗益在耳。懷先生之盛德,想諸賢之遺烈,悼歲月之不居,感人事之屢變。故書其末,使后生想見其風流云耳。

    題文潞公詩

    《送時郎中》詩云:“一從辭畫省,洊歲守坤維。久浹于藩任,常分乃睿思。六條遵漢寄,千里奉堯咨。按部壺漿擁,行春茜旆隨。握蘭班已峻,拔薤化方施。吏服蒲鞭恥,童懷竹馬期。不藏金似粟,傾降雨如絲。每見求民瘼,寧聞拾路遺。責躬還掩閣,察吏更褰帷。好續循良傳,宜刊德政碑。奸邪隨草靡,權黠望風移。渤海繩皆治,葵丘戍及期。佩牛登富庶,負虎變淳熙。云路征賢日,星郎拱極時。將升嚴助室,暫輟阮咸麾。挽鄧舟停水,思何詠載岐。魚城初解印,鳳闕郎移墀。曲榭青云路,離筵白詞。玳簪縈別恨,金酒折芳枝。從此三巴俗,多吟蔽芾詩。”軾嘗得聞潞公之語矣,其雄才遠度,固非小子所能窺測,至于學問之富,自漢以來,出入馳騁,略無遺者,下迨曲技小數,靡不究悉,雖篤學專門之師,莫能與之較,然世不以此稱公,豈勛德所掩覆故耶?今觀其幼時詩,精審研密,句句皆有所考,蓋其積之也久矣。元豐二年二月二十九日書。

    自記吳興詩

    仆游吳興,有《游飛英寺》詩云:“微雨止還作,小窗幽更妍。盆山不見日,草木自蒼然。”非至吳越,不見此景也。記所作詩

    吾有詩云:“日日出東門,步尋東城游。城門抱關卒,怪我此何求。吾亦無所求,駕言寫我憂。”章子厚謂參寥曰:“前步而后駕,何其上下紛紛也?”仆聞之曰:“吾以尻為輪,以神為馬,何曾上下乎?”參寥曰:“子瞻文過有理似孫子荊。子荊曰:‘所以枕流,欲洗其耳;所以漱石,欲礪其齒。’”

    書曹希蘊詩

    近世有婦人曹希蘊者,頗能詩,雖格韻不高,然時有巧語。嘗作《墨竹》詩云:“記得小軒岑寂夜,月移疏影上東墻。”此語甚工。

    記郭震詩蜀人任介、郭震、李畋,皆博學能詩,曉音律,相與為莫逆之交,游蕩不羈,禮法之士鄙之。然皆才識過人。李順之將亂,震游成都東郊,忽賦詩曰:“今日出東郊,東郊好春色。青青原上草,莫教征馬食。”遂走京師上書,言蜀將亂,不報。期年,其言乃效。震竟不仕。介為陜西一幕官而死。畋稍達,仕至尚書郎。震將死,其友往問之,側臥欹枕而言。其友曰:“子且正身。”震笑曰:“此行豈可復替名哉!”雖平生詼諧之余習,然亦足以見其臨死而不亂也。評杜默詩

    石介作《三豪》詩,略云:“曼卿豪于詩,永叔豪于文,杜默字師雄者豪于歌也。”永叔亦贈默云:“贈之三豪篇,而我濫一名。”默之歌,少見于世,初不知之。后聞其篇,云“學海波中老龍,圣人門前大蟲”皆此等語,甚矣介之無識也。永叔不欲嘲笑之者,此公惡爭名,且為介諱也。吾觀杜默豪氣,正是京東學究飲私酒食瘴死牛肉飽后所發者也。作詩狂怪,至盧仝、馬異極矣,若更求奇,便作杜默。

    書狄遵度詩

    “佳城郁郁頹寒煙,饑雛乳獸號荒阡。夜臥北斗寒掛枕,霜拱木落雁橫天。浮云西去不復返,落日東逝隨長川。干坤未死吾尚在,肯與蟪蛄論大年。”狄遵度自兒童,已能屬文,落落有聲。年十六,一夕,夢子美誦平生所為詩,皆集中所無者,覺而記兩句,后遂續之云耳。

    題子明詩后(并魯直跋)

    吾兄子明,舊能飲酒,至二十蕉葉,乃稍醉。與之同游者,眉之蟆頤山觀侯老道士,歌謳而飲。方是時,其豪氣逸韻,豈知天地之大秋毫之小耶?不見十五年,乃以刑名政事著聞于蜀,非復昔日之子明也。侄安節自蜀來,云子明飲酒不過三蕉葉。吾少年望見酒盞而醉,今亦能三蕉葉矣。然舊學消亡,夙心掃地,枵然為世之廢物矣。乃知二者有得必有喪,未有兩獲者也。

    老道士,蓋子瞻之從叔蘇慎言也。今年有孫汝楫,登進士第。東坡自云飲三蕉葉,亦是醉中語。余往與東坡飲一人家,不能一大觥,醉眠矣。魯直題。

    題和王鞏六詩后

    仆文章雖不逮馮衍,而慨慷大節乃不愧此翁。衍逢世祖英睿好士,而獨不遇,流離擯遂,與仆相似。而衍妻悍妒甚,仆少此一事,故有“勝敬通”之句。

    題陳吏部詩后

    故三司副使吏部陳公,軾不及見其人。然少時所識一時名卿勝士,多推尊之。邇來前輩凋喪略盡,能稱誦公者,漸不復見,得其緒言遺事,皆當記錄寶藏,況其文章乎?公之孫師仲,錄公之詩二十五篇以示軾。三復太息,以想見公之大略云。

    書贈陳季常詩

    余謫黃州,與陳慥季常往來,每過之,輒作“汁”字韻詩一篇。季常不禁殺,故以此諷之。季常既不復殺,而里中皆化之,至有不食肉者。皆云“未死神已泣”,此語使人凄然也。

    書遵師詩游湯泉,覽留題百余篇,獨愛遵師一偈云:“禪庭誰作石龍頭,龍口湯泉沸不休。直待眾生塵垢盡,我方清冷混常流。”戲作一絕答云:“石龍有口口無根,自在流泉誰吐吞。若信眾生本無垢,此泉何處覓寒溫。”元豐七年五月十三日。

    書葛道純詩后

    “淙流絕壁散,靈煙翠洞深。巖際松風清,飄飄灑塵襟。觀蘿玩猿鳥,解組傲園林。茶果邀真侶,觴酌洽同心。曠歲懷茲賞,行春始重尋。聊將橫吹笛,一寫山水音。”與高安葛格道純同游廬山簡寂觀,道純誦此詩,請書之石。元豐七年五月十九日,汝州團練副使蘇軾和仲。

    書子由金陵天慶觀詩

    “興廢不可必,冶城今靜祠。松聲聞道路,竹色凈軒墀。江近風云改,庭深草木滋。孤墳吊遺直,銘暗閔元規。”元豐三年四月,家弟子由過此留詩,七年七月十六日,為書之壁。

    書子由絕勝亭詩

    “夜郎秋漲水連空,上有虛亭縹緲中。山滿長天宜落日,江吹曠野作驚風。爨煙慘淡浮前浦,漁艇縱橫逐釣筒。未省岳陽何似此,應須子細問南公。”蜀州新建絕勝亭,舍弟十九歲作。

    跋翰林錢公詩后

    軾齠亂入鄉校,即誦公詩,今得觀其遺跡,幸矣。元豐八年正月二十日。

    題別子由詩后

    “先君昔愛洛城居,我今亦過嵩山麓。水南卜筑吾豈敢,試向伊川買修竹。又聞緱山好泉眼,傍市穿林瀉水玉。想見茅檐照水開,兩翁相對清如鵠。”元豐七年,余自黃遷汝,往別子由于筠,作數詩留別,此其一也。其后雖不過洛,而此意未忘,因康君郎中歸洛,書以贈之。元元年三月十六日,軾書。

    跋歐陽寄王太尉詩后“豐樂坡前一醉翁,余齡有幾百憂攻。平生自恃心無愧,直道誠知世不容。換骨莫求丹九轉,榮名何待祿千鐘。明年今日如尋我,潁水東西問老農。”此歐陽文忠公寄太尉懿敏王公詩。軾與公子定國、定國侄孫子發、張彥若同游寶梵。定國誦此詩,以遺詩人載仲達。仲達,嘗從文忠公者也。元元年四月,門生蘇軾書。

    書黃魯直詩后

    每見魯直詩文,未嘗不絕倒。然此卷語妙,殆非悠悠者所識能絕倒者也,是可人。元元年八月二十二日,與定國、子由同觀。

    記董傳論詩

    故人董傳善論詩。予嘗云:杜子美不免有凡語,“已知仙客意相親,更覺良工心獨苦”,豈非凡語耶!傳笑曰:此句殆為君發。凡人用意深處,人罕能識,此所以為獨苦,豈獨畫哉。

    書參寥論杜詩參寥子言:“老杜詩云:‘楚江巫峽半云雨,清簟疏簾看弈棋。’此句可畫,但恐畫不就爾。”仆言:“公禪人,亦復愛此綺語耶。”寥云:“譬如不事口腹人,見江瑤柱,豈免一朵頤哉!”記少游論詩文

    秦少游言:“人才各有分限。杜子美詩冠古今,而無韻者殆不可讀。曾子固以文名天下,而有韻者輒不工。此未易以理推之也。”

    題李伯祥詩

    眉山矮道士李伯祥好為詩,詩格亦不甚高,往往有奇語。如“夜過修竹寺,醉打老僧門”之句,皆可愛也。余幼時學于道士張易簡觀中,伯祥與易簡往來,嘗嘆曰:“此郎君貴人也。”不知其何以知之。

    書綠筠亭詩“愛竹能延客,求詩剩掛墻。風梢千纛亂,日影萬夫長。谷鳥驚棋響,山蜂識酒香。只應陶靖節,解聽北窗涼。”清獻先生嘗求東坡居士作綠筠亭詩,曰:“此吾鄉人梁處士之居也。”后二十五年,乃見處士之子,請書此本。紹圣二年四月十三日。題王晉卿詩后

    晉卿為仆所累。仆既謫齊安,晉卿亦貶武當。饑寒窮困,本書生常分,仆處不戚戚固宜,獨怪晉卿以貴公子罹此憂患,而不失其正,詩詞益工,超然有世外之樂,此孔子所謂“可與久處約長處樂”者。元元年九月八日。

    書黃泥坂詞后

    余在黃州,大醉中作此詞,小兒輩藏去稿,醒后不復見也。前夜與黃魯直、張文潛、晁無咎夜坐。三客翻倒幾案,搜索篋笥,偶得之,字半不可讀,以意尋究,乃得其全。文潛喜甚,手錄一本遺余,持元本去。明日得王晉卿書,云:“吾日夕購子書不厭,近又以三縑博兩紙。子有近書,當稍以遺我,毋多費我絹也。”乃用澄心堂紙、李承晏墨書此遺之。元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。

    題憩寂圖詩(并魯直跋)

    元元年正月十二日,蘇子瞻、李伯時為柳仲遠作《松石圖》。仲遠取杜子美詩“松根胡僧憩寂寞,龐眉皓首無住著,偏袒右肩露雙腳,葉裹松子僧前落”之句,復求伯時畫此數句,為《憩寂圖》。子由題云:“東坡自作蒼蒼石,留取長松待伯時。只有兩人嫌未足,兼收前世杜陵詩。”因次其韻云:“東坡雖是湖州派,竹石風流各一時。前世畫師今姓李,不妨題作輞川詩。”文與可嘗云:“老夫墨竹一派,近在徐州。吾竹雖不及,石似過之”此一卷公案,不可不令魯直下一句。

    或言:子瞻不當目伯時為前身畫師,流俗人不領,便是詩病。伯時一丘一壑,不滅古人,誰當作此癡計。子瞻此語是真相知。魯直書。

    題張安道詩后

    “因嗟萍梗才名客,自嘆匏瓜老病身。一榻從茲還倚壁,不知重掃待何人。”元豐三年,家弟子由,謫官筠州。張安道口占此詩為別,已而涕下。安道平生未嘗出涕向人也。元六年十二月薨于南都。將屬纊,問后事,但言伸意子瞻兄弟。是月十一日,舉哀薦福禪院,錄此詩留院中。

    書張蕓叟詩

    張舜民蕓叟,人也。通練西事。稍能詩,從高遵裕西征回,途中作詩二絕。一云:“靈州城下千株柳,總被官軍斫作薪。他日玉關歸去路,將何攀折贈行人。”一云:“青銅峽里韋州路,十去從軍九不回。白骨似沙沙似雪,將軍休上望鄉臺。”為轉運判官李察所奏,貶郴州監稅,舜民言:“官軍圍靈武不下,糧盡而退。西人從城上大呼官軍漢人兀扌蔡否?或仰而答曰:‘兀扌蔡。’城上皆大笑。西人謂慚為兀扌蔡也。”

    書試院中詩

    元三年二月二十一日領貢舉事,辟李伯時為考校官。三月初,考校既畢,待諸廳參會,故數往詣伯時。伯時苦水悸,忄忄不欲食,作欲展馬以排悶。黃魯直詩先成,遂得之。魯直詩云:“儀鸞供帳饕虱行,翰林濕薪爆竹聲,風簾官燭淚從橫。木穿石盤未渠透,坐窗不遨令人瘦,貧馬百嚙逢一豆。眼明見此玉花,徑思著鞭隨詩翁,城西野桃尋小紅。”子瞻次韻云:“少年鞍馬勤遠行,夜聞嚙草風雨聲,見此忽思短策橫。千重故紙鉆未透,那更陪君作詩瘦,不如芋魁歸飯豆。門前欲嘶御史,詔恩三日休老翁,羨君懷中雙橘紅。”蔡天啟、晁無咎、舒堯文、廖明略皆繼,此不能盡錄。予又戲作絕句:“竹頭搶地風不舉,文書堆案睡自語。看馬欲展頓風塵,亦思歸家洗袍。”伯時笑曰:“有頓塵馬欲入筆。”疾取紙來寫之后。三月六日所作皆是也。眉山蘇軾書。

    書鬼仙詩

    “忽然湖上片云飛,不覺中流雨濕衣。折得荷花渾忘卻,空將荷葉蓋頭歸。”

    “江上檣竿一百尺,山中樓臺十二重。山僧樓上望江上,遙指檣竿笑殺儂。”

    “湘中老人讀黃老,手援紫ぱ坐碧草。春至不知湘水深,日暮忘卻巴陵道。”

    “爺娘送我青楓根,不記青楓幾回落。當時手刺衣上花,今日為灰不堪著。”

    “浦口潮來初渺漫,蓮舟溶漾采花難。芳心不愜空歸去,會待潮平更折看。”

    “酒盡君莫沽,壺傾我當發。城市多囂塵,還山弄明月。”

    “卜得上峽日,秋江風浪多。巴陵一夜雨,腸斷木蘭歌。”

    “寒草白露里,亂山明月中。是夕苦吟罷,寒燭與君同。”

    元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夜,與魯直、壽朋、天啟會于伯時齋舍。此一卷,皆仙鬼作或夢中所作也。又記《太平廣記》中,有人為鬼物所引入墟墓,皆華屋洞戶,忽為劫墓者所驚,出,遂失所見。但云“芫花半落,松風晚清”。吾每愛此兩句,故附之書末。

    記白鶴觀詩

    昔游忠州白鶴觀,壁上高絕處,有小詩,不知何人題也。詩云:“仙人未必皆仙去,還在人間人不知。手把白髦從兩鹿,相逢聊問姓名誰。”

    記關右壁間詩

    “欲掛衣冠神武門,先尋水竹渭南村。卻將舊斬樓蘭劍,買得黃牛教子孫。”余舊見此詩于關右壁間,愛之,不知何人詩也。

    記西邸詩

    余官鳳翔,見村邸壁上,書此數句,愛而誦之。云:“人間有漏仙,兀兀三杯醉。世上無眼禪,昏昏一枕睡。雖然沒交涉,其奈略相似。相似尚如此,何況真個是。”

    書出局詩

    “急景歸來早,濃陰晚不開,傾杯不能飲,待得卯君來。”今日局中早出,陰晦欲雪,而子由在戶部晚出,作此數句。忽記十年前在彭城時,王定國來相過,留十余日,還南都。時子由為宋幕,定國臨去,求家書,仆醉不能作,獨以一絕與之。云“王郎西去路漫漫,野店無人霜月寒。淚濕粉箋書不得,憑君送與卯君看。”卯君,子由小名也。今日情味雖差勝彭城,然不若同歸林下,夜雨對床,乃為樂耳。元三年十月二十三日。評詩人寫物

    詩人有寫物之功。“桑之未落,其葉沃若。”他木殆不可以當此。林逋《梅花》詩云:“疏影橫斜水清淺,暗香浮動月黃昏。”決非桃、李詩。皮日休《白蓮》詩云:“無情有恨何人見,月曉風清欲墮時。”決非紅蓮詩。此乃寫物之功,若石曼卿《紅梅》詩云:“認桃無綠葉,辨杏有青枝。”此至陋語,蓋村學中體也。元三年十二月六日,書付過。

    評七言麗句

    七言之偉麗者。杜子美云:旌旗日暖龍蛇動,宮殿風微燕雀高;五更曉角聲悲壯,三峽星河影動搖。爾后寂寞無聞焉。直至歐陽永叔:滄波萬古流不盡,白鶴雙飛意自閑;萬馬不嘶聽號令,諸蕃無事樂耕耘。可以并驅爭先矣。軾亦云:“令嚴鐘鼓三更月,野宿貔貅萬灶煙。又云:露布朝馳玉關塞,捷書夜至甘泉宮。亦庶幾焉爾。

    讀文宗詩句

    “人皆苦炎熱,我愛夏日長。薰風自南來,殿閣生微涼。”世未有續之者。予亦有詩云:“臥聞疏響梧桐雨,獨詠微涼殿閣風。”

    書辯才次韻參寥詩

    “巖棲木食已皤然,交舊何人慰眼前。素與畫公心印合,每思秦子意珠圓。當年步月來幽谷,柱杖穿云冒夕煙。臺閣山林本無異,故應文字未離禪。”辯才作此詩時,年八十一矣。平生不學作詩,如風吹水,自成文理。而參寥與吾輩詩,乃如巧人織繡耳。

    書參寥詩

    仆在黃州,參寥自吳中來訪,館之東坡。一日,夢見參寥所作詩,覺而記其兩句云:“寒食清明都過了,石泉槐火一時新。”后七年,仆出守錢塘,而參寥始卜居西湖智果院。院有泉出石縫間,甘冷宜茶。寒食之明日,仆與客泛湖,自孤山來謁參寥,汲泉鉆火,烹黃蘗茶,忽悟所夢詩,兆于七年之前。眾客皆驚嘆,知傳記所載,非虛語也。元五年二月二十七日。

    記謝中舍詩

    寇元弼言:“去歲徐州ヘ李陶,有子年十七八,素不甚作詩,忽詠《落花》詩云:‘流水難窮目,斜陽易斷腸。誰同砑光帽,一曲舞山香。’父驚問之,若有物憑附者。自云是謝中舍。問砑光帽事,云:‘西王母宴群仙,有舞者戴砑光帽,帽上簪花,舞山香一曲,未終,花皆落云。’”

    書蘇子美金魚詩

    舊讀蘇子美《六和寺》詩云:“松橋待金魚,竟日獨遲留。”初不喻此語。及ヘ錢塘,乃知寺后池中有此魚如金色也。昨日復游池上,投餅餌,久之,乃略出,不食,復入,不可復見。自子美作詩,至今四十余年。子美已有“遲留”之語,茍非難進易退而不妄食,安能如此壽耶!

    題張子野詩集后

    張子野詩筆老妙,歌詞乃其余技耳。《湖州西溪》云:“浮萍破處見山影,小艇歸時聞草聲。”與余和詩云:“愁似鰥魚知夜永,懶同蝴蝶為春忙。”若此之類,皆可以追配古人。而世俗但稱其歌詞。昔周畫人物,皆入神品,而世俗但知有周士女,皆所謂未見好德如好色者歟?元五年四月二十一日。

    書所和回先生詩

    回先生詩云:“西鄰已富憂不足,東老雖貧樂有余。白酒釀來因好客,黃金散盡為收書。”東坡居士和云:“世俗何知貧是病,神仙可學道之余,但知白酒留佳客,不問黃公覓素書。”熙寧元年八月十九日,有道人過沈東老飲酒,用石榴皮寫句壁上,自稱回山人。東老送之出門,至石橋上。先渡橋數十步,不知其所往。或曰:“此呂先生洞賓也。”七年,仆過晉陵,見東老之子偕,道其事。時東老既沒三年矣,為和此詩。其后十六年,復與偕相遇錢塘,更為書之。偕字君與,有文行,世其家云。元五年五月二十五日,東坡先生書。

    記里舍聯句

    幼時里人程建用、楊堯咨、舍弟子由會學舍中《天雨聯句》六言。程云:“庭松偃仰如醉。”楊即云:“夏雨凄涼似秋。”余云:“有客高吟擁鼻。”子由云:“無人共吃饅頭。”坐皆絕倒,今四十余年矣。

    題鳳山詩后楊君詩,殊有可觀之言,長韻尤可喜,然求免于寒苦而不可得。悲夫,此道之不售于世也久矣!

    題歐陽公送張著作詩后

    詩中雖不著歲月,有“厭京已弄春”之語。是則自洛還館中未久,去夷陵之行無幾矣。元六年,東坡居士觀于汝南東閣。書潁州禱雨詩

    元六年十月,潁州久旱,聞潁上有張龍公神祠,極靈異,乃齋戒遣男迨與州學教授陳履常往禱之。迨亦頗信道教,沐浴齋居而往。明日,當以龍骨至,天色少變。二十六日,會景貺、履常、二歐陽,作詩云:“后夜龍作云,天明雪填渠。夢回聞剝啄,誰呼趙、陳、予?”景貺拊掌曰:“句法甚親,前此未有此法。”季默曰:“有之。長官請客吏請客,目曰‘主簿、少府、我’。即此語也。”相與笑語。至三更歸時,星斗燦然,就枕未幾,而雨已鳴檐矣。至朔旦日,作五人者復會于郡齋。既感嘆龍公之威德,復喜詩語之不謬。季默欲書之,以為異日一笑。是日,景貺出迨詩云:“吾儕歸臥髀骨裂,會友攜壺勞行役。”仆笑曰:“是男也,好勇過我。”書李簡夫詩集后

    孔子不取微生高,孟子不取于陵仲子,惡其不情也。陶淵明欲仕則仕,不以求之為嫌,欲隱則隱,不以去之為高,饑則扣門而乞食,飽則雞黍以延客,古今賢之,貴其真也。李公簡夫以文學政事有聞于天圣以來,而謝事退居于嘉祐之末,熙寧之初。平生不眩于聲利,不戚于窮約,安于所遇而樂之終身者,庶幾乎淵明之真也。熙寧三年,軾始過陳,欲求見公,而公病矣。后二十年,得其手錄詩七十篇于其孫公輔。讀之,太息曰:“君子哉若人,今亡矣夫!”元六年十二月初四日。

    題梅圣俞詩后

    “驛使前時走馬回,北人初識越人梅。清香莫把酴糜比,祗欠溪頭月下杯。”梅二丈長身秀眉,大耳紅頰,飲酒過百盞,輒正坐高拱,此其醉也。吾雖后輩,猶及與之周旋,覽其親書詩,如見其抵掌談笑也。元七年七月二十二日。

    跋再送蔣穎叔詩后

    穎叔未有帥洮之命,作扈駕詩,軾和之,有“游魂”之句,遂成吟讖。正月十六日,偶謁錢穆父,作小詩寫之扇上,穎叔、穆父、仲至皆和,軾亦再賦。請穎叔收此扇與此軸,旋復迎勞,吾詩之必讖也。

    記寶山題詩

    予昔在錢唐,一日,畫寢于寶山僧舍,起,題其壁云:“七尺頑軀走世塵,十圍便腹貯天真。此中空洞全無物,何止容君數百人。”其后有數小子亦題名壁上,見者乃謂予誚之也。周伯仁所謂君者,乃王茂弘之流,豈此等輩哉!世子多諱,蓋僭者也。吾嘗作《李太白真贊》云:“生平不識高將軍,手污吾足乃敢嗔。”吾今復書此者,欲使后之小人少知自揆也。

    書石芝詩后

    中山教授馬君,文登人也。蓋嘗得石芝食之,故作此詩,同賦一篇。目昏不能多書,令小兒執筆,獨題此數字。

    書蜀僧詩王中令既平蜀,捕逐余寇,與部隊相遠。饑甚,入一村寺中。主僧醉甚,箕踞,公怒,欲斬之。僧應對不懼,公奇而赦之。問求蔬食。僧對曰:“有肉無蔬。”公益奇之。饋以蒸豬頭,食之甚美。公喜,問僧“止能飲酒食肉耶,抑有他技也?”僧自言:“能為詩。”公命賦蒸豚,操筆立成云:“觜長毛短淺含膘,久向山中食藥苗。蒸處已將蕉葉裹,熟時兼用杏漿澆。紅鮮雅稱金盤,軟熟真堪玉卻挑。若把氈根來比并,氈根自合吃藤條。”公大喜,與紫衣師號。元九年二月十三日,偶與公子玄孫訥道此,因記之。

    書彭城觀月詩

    “暮云收盡溢清寒,銀漢無聲轉玉盤。此生此夜不長好,明月明年何處看。”余十八年前中秋夜,與子由觀月彭城,作此詩,以《陽關》歌之。今復此夜宿于贛上,方遷嶺表,獨歌此曲,聊復書之,以識一時之事,殊未覺有今夕之悲,懸知有他日之喜也。

    書潤州道上詩

    “行歌野哭兩堪悲,遠火低星漸向微。病眼不眠非守歲,鄉音無伴苦思歸。重衾腳冷知霜重,新沐頭輕感發稀。只有殘燈不嫌客,孤舟一夜許相依。”仆時三十九歲,潤州道中,值除夜而作。后二十年,在惠州守歲,錄付過。

    書李主詞

    “三十余年家國,數千里地山河。幾曾慣干戈!一旦歸為臣虜,沈腰潘鬢消磨。最是蒼皇辭廟日,教坊猶奏別離歌。揮淚對宮娥。”后主既為樊若水所賣,舉國與人,故當慟哭于九廟之外,謝其民而后行,顧乃揮淚宮娥,聽教坊離曲哉!題秧馬歌后四首(之一)惠州博羅縣令林君,勤民恤農,仆出此歌以示之。林君喜甚,躬率田署制作閱試,以謂背雖當如覆瓦,然須起首尾如馬鞍狀,使前卻有力。今惠州民皆已施用,甚便之。念浙中稻米幾半天下,獨未知為此,而仆又有薄田在陽羨,意欲以教之。適會衢州進士梁君過我而西,乃得指示,口授其詳,歸見張秉道,可備言范式尺寸及乘馭之狀,仍制一枚,傳之吳人,因以教陽羨兒子,尤幸也。本欲作秉道書,又懶,此間諸事,可問梁君具詳也。試更以示西湖智果妙總禪師參寥子,以發萬里一笑,尤佳也。紹圣二年四月二十二日,軾書。

    題秧馬歌后四首(之二)

    林博羅又云:“以榆棗為腹患其重,當以梔木,則滑而輕矣。”又云:“俯傴秧田。非獨腰脊之苦。而農夫例于脛上打洗秧根,積久皆至瘡爛。今得秧馬,則又于兩小頰子上打洗,又完其脛矣。”

    題秧馬歌后四首(之三)

    翟東玉將令龍川,從予求秧馬式而去。此老農之事,何足云者,然已知其志之在民也。愿君以古人為師,使民不畏吏,則東作西成,不勸而自力,是家賜之牛,而人予之種,豈特一秧馬之比哉!

    題秧馬歌后四首(之四)

    吾嘗在湖北,見農夫用秧馬行泥中,極便。頃來江西作《秧馬歌》以教人,罕有從者。近讀《唐書·回鶻部族黠戛斯傳》,其人以木馬行水上,以板薦之,以曲木支腋下,一蹴輒百余步,意殆與秧馬類歟?聊復記之,異日詳問其狀,以告江南人也。書陸道士詩江南人好作盤游飯,脯膾炙無不有,然皆埋之飯中。故里諺云:“撅得窖子。”羅浮穎老取凡飲食雜烹之,名谷董羹,坐客皆稱善。詩人陸道士,遂出一聯句云:“投醪谷董羹鍋裹,撅窖盤游飯碗中。”東坡大喜,乃為錄之,以付江秀才收,為異時一笑。吳子野云:“此羹可以澆佛。”翟夫子無言,但咽唾而已。丙子十二月八日。

    記劉景文詩

    劉季孫景文,平之子也。慷慨奇士,博學能詩。仆薦之,得隰州以歿,哀哉!嘗有詩寄仆曰:“四海共知霜鬢滿,重陽能插菊花無。”死之日,家無一錢,但有書三萬軸,畫數百幅耳。書劉景文詩后

    景文有英偉氣,如三國時士陳元龍之流。讀此詩,可以想見。其人以中壽沒于隰州。哀哉!哀哉!曇秀,學道離愛人也,然常出其詩,與余相對泣下。丁丑正月六日。

    書曇秀詩

    予在廣陵,與晁無咎、曇秀道人同舟送客山光寺。客去,予醉臣舟中。曇秀作詩云:“扁舟乘興到山光,古寺臨流勝氣藏。慚愧南風知我意,吹將草木作天香。”予和云:“閑里清游借隙光,醉時真境發天藏。夢回拾得吹來句。十里南風草木香。”予昔對歐陽文忠公誦文與可詩云:“美人卻扇坐,羞落庭下花。”公云:“此非與可詩,世間元有此句,與可拾得耳。”后三年,秀來惠州,見予,偶記此事。記虜使誦詩

    昔余與北使劉霄會食。霄誦仆詩云:“痛飲從今有幾日,西軒月色夜來新。公豈不飲者耶?”虜亦喜吾詩,可怪也。

    書邁詩

    兒子邁,幼時嘗作《林檎》詩云:“熟顆無風時自脫,半腮迎日斗先紅。”于等輩中,亦號有思致者。今已老,無他技,但亦時出新句也。嘗作酸棗尉,有詩云:“葉隨流水歸何處,牛載寒鴉過別村。”亦可喜也。

    記參寥詩昨夜夢參寥師手攜一軸詩見過。覺而記其《飲茶》詩兩句云:“寒食清明都過了,石泉槐火一時新。”夢中問:“火固新矣。泉何故新?”答云:“俗以清明淘井。”當續成一詩,以記其事。

    書王太尉送行詩后

    杜衍  賈黯  宋敏求 司馬光 王安石 蘇渙  王疇  邵亢

    元絳  王純臣 呂夏卿 張瑰  何涉  謝仲弓 陳洙  胡恢

    王舉正 趙概  張揆  曾公亮 王  王洙  曾公定 胡宿

    范鎮  李復圭 張芻  吳幾復 范百之 晁仲衍 石揚休 李絢 宋敏

    右三十三人

    丁度  郭勸 齊廓 馬仲甫 令狐挺 施昌言 呂居簡 孫沔

    劉瑾  馮浩 黃灝 韓鐸  李師中 辛若渝 李壽朋 劉參張師中 李先 楚泰 洪  周延雋 錢延年 解賓王 黃從政

    孟詢  閻 謝徽 張孜  吳可幾 范寬之 張中庸 鮑光 閔從周

    右三十三人

    《送行詩》上下二卷,凡六十有六人。慶歷、皇祐間,朝廷號稱多士,故光祿卿贈太尉王公掛冠歸江陵,作詩紀行者,多一時之杰。嗚呼,唐虞之際,于斯為盛,非獨以見王公取友之端,亦足以知朝廷得士之美也。昔柳宗元記其先友六十七人于墓碑之陰,考之于史,卓然知名者蓋二十人。宗元曰:“先君之所友,天下之善士舉集焉。”余于王公亦云。元符元年十月初七日。

    跋黔安居士漁父詞

    魯直作此詞,清新婉麗。問其得意處。自言以水光山色,替卻玉肌花貌。此乃真得漁父家風也。然才出親婦磯,又入女兒浦,此漁父無乃大瀾浪乎?

    記臨江驛詩“淮西功業冠吾唐,吏部文章日月光。千載斷碑人膾炙,不知世有段文昌。”“李白當年流夜郎,中原無復漢文章。納官贖罪人何在?志士臨風淚數行。”紹圣間臨江軍驛壁上得此詩,不知誰氏子作也。

    記沿流館詩

    “簾卷窗穿戶不扃,隙塵風葉亂縱橫。幽人睡足誰呼覺,欹枕床前有月明。”紹圣間,人得此詩于沿流館中,不知何人詩也。今錄之,以益篋笥之藏。

    書羅浮五色雀詩

    羅浮有五色雀,以絳羽為長,余皆從之東西。俗云:“有貴人入山則出。”余安道有詩云:“多謝珍禽不隨俗,謫官猶作貴人看。”余過南華亦見之。海南人則謂之鳳皇。云:“久旱而見則雨,潦測反是。”及謫儋耳,亦嘗集于城南所居。余今日游進士黎威家,又集庭下,鏘然和鳴,回翔久之。余舉酒囑之,汝若為余來者,當再集也。已而果然。

    書秦少游挽詞后庚辰歲六月二十五日,予與少游相別于海康,意色自若,與平日不少異。但自作挽詞一篇,人或怪之。予以謂少游齊死生,了物我,戲出此語,無足怪者。已而北歸,至藤州,以八月十二日,卒于光化亭上。嗚呼,豈亦自知當然者耶,乃錄其詩云。

    書圣俞贈歐陽閥詩后

    “客心如萌芽,忽與春風動。又隨落花飛,去作江南夢。我家無梧桐,安可久留鳳。鳳棲在桂林,鳥哺不得共。無忘桂枝榮,舉酒一以送。”右宛陵先生梅圣俞詩。行君與圣俞游時,余與子由年甚少,世未有知者,圣俞極稱之。家有老人泉,圣俞作詩曰:“泉上有老人,隱見不可常。蘇子居其間,飲水樂未央。泉中若有魚,與子同徜徉。泉中茍無魚,子特玩滄浪。歲月不知老,家有雛鳳凰。百鳥戢羽翼,不敢呈文章。去為仲尼嘆,出為盛時翔。方今天子圣,無滯彼泉傍。”圣俞沒,今四十年矣。南遷過合浦,見其門人歐陽晦夫,出所為送行詩。晦夫年六十六,予尚少一歲,須鬢皆皓然,固窮亦略相似。于是執手大笑,曰:“圣俞之所謂鳳者,例皆如是哉!”天下皆言圣俞以詩窮,吾二人者又窮于圣俞,可不大笑乎元符三年月日書。

    書王公峽中詩刻后

    軾蜀人,往來古信州,山川草木,可以默數,老病流落,無復歸日,冥蒙奄靄,時發于夢想而已。庚辰歲,蒙思移永州,過南海,見部刺史王公進叔,出先太尉峽中石刻諸詩,反復玩味,則赤甲、白鹽、滟、黃牛之狀,凜然在人目中矣。十月十六日軾書。

    書石曼卿詩筆后

    范文正公《祭曼卿文》,其略曰:“曼卿之才,大而無媒。不登公卿,善人是哀。曼卿之詩,氣豪而奇。大愛杜甫,酷能似之。曼卿之筆,顏筋柳骨。散落人間,寶為神物。曼卿之心,浩然無機。天地一醉,萬物同歸。不見曼卿,憶兮如生。希世之人,死為神明。”方此時,世未有言曼卿為神仙事。后十余年,乃有芙蓉之說,不知文正公偶然之言乎,抑亦有以知之也?元符三年十月十六日書。

    書馮祖仁父詩后

    國家承平百余年,嶺海間學者彬彬出焉。時余襄公既沒,未有甚顯者,豈張九齡、姜公輔獨出于唐乎?真陽馮氏,多賢有文者。河源令齊參祖仁出其先君子詩七篇,燦然有唐人風,方知祖仁之賢,蓋有自云。元符三年十二月十九日。

    書程全父詩后

    讀其詩,知其為君子,如天侔豈易得哉?予識之于罪謫之中,不獨無以發揚其人,適足以污累之。乃書以屬過子,善藏之,異時必有知此子者。元符三年十二月日。

    書蘇養直詩“屬玉雙飛水滿塘,菰蒲深處浴鴛鴦。白蘋滿棹歸來晚,秋著蘆花一岸霜。”“扁舟系岸依林樾,蕭蕭兩鬢吹華發。萬事不理醉復醒,長占煙波弄明月。”此篇若在置太白集中,誰復疑其非也。乃吾宗養直所作《清江曲》云。建中靖國元年三月二日。

    書秦少游詞后少游昔在處州,嘗夢中作詞云:“山路雨添花,花動一山春色。行到小溪深處,有黃鸝千百。飛云當面化龍蛇,夭矯轉空碧。醉臥古藤陰下,了不知南北。”供奉官儂君沔居湖南,喜從遷客游,尤為呂元鈞所稱。又能誦少游事甚詳,為余道此詞,至流涕,乃錄本使藏之。建中靖國元年三月二十一日。

    書過送曇秀詩后

    “三年避地少經過,十日論詩喜琢磨。自欲灰心老南岳,猶能繭足慰東坡。來時野寺無魚鼓,去后閑門有雀羅。從此期師真似月,斷云時復掛星河。”仆在廣陵作詩《送曇秀》云:“老芝如云月,炯炯時一出。”今曇秀復來惠州見余,余病,已絕不作詩。兒子過粗能搜句,時有可觀,此篇殆咄咄逼老人矣。特為書之,以滿行橐。丁丑正月二十一日。

    書摹本蘭亭后

    “外寄所托”改作“因寄”,“于今所欣”改作“向之”,“豈不哀哉”改作“痛哉”,“良可悲”改作“悲夫”,“有感于斯”改作“斯文”。凡涂兩字,改六字,注四字。“曾不知老之將至”,誤作“僧”,“已為陳跡”,誤作“以”,“亦猶今之視昔”,誤作“由”。舊說此文字有重者,皆構別體而“之”字最多,今此“之”字頗有同者。又嘗見一本,比此微加楷,疑此起草也。然放曠自得,不及此本遠矣。子由自河朔持歸,寶月大師惟簡請其本,令左綿僧意祖摹刻于石。治平四年九月十五日。

    題蘭亭記真本已入昭陵,世徒見此而已。然此本最善,日月愈遠,此本當復缺壞,則后生所見,愈微愈疏矣。

    題逸少帖

    逸少為王述所困,自誓去官,超然于事物之外。嘗自言:“吾當卒以樂死。”然欲一游岷嶺,勤勤如此,而至死不果。乃知山水游放之樂,自是人生難必這事,況于市朝眷戀之徒,而出山林獨往之言,固已疏矣。

    題遺教經

    仆嘗見歐陽文忠公。云:“《遺教經》非逸少筆。”以其言觀之,信若不妄。然自逸少在時,小兒亂真,自不解辨,況數百年后傳刻之余,而欲必其真偽,難矣。顧筆畫精穩,自可為師法。

    題筆陣圖(王晉卿所藏)

    筆墨之跡,托于有形,有形則有弊。茍不至于無,而自樂于一時,聊寓其心,忘憂晚歲,則猶賢于博弈也。雖然,不假外物而有守于內者,圣賢之高致也。惟顏子得之。

    題二王書

    筆成冢,墨成池,不及羲之即獻之。筆禿千管,墨磨萬鋌,不作張芝作索靖。題晉人帖

    唐太宗購晉人書,自二王以下,僅千軸。《蘭亭》以玉匣葬昭陵,世無復見。其余皆在秘府。至武后時,為張易之兄弟所竊,后遂流落人間,多在王涯、張延賞家。涯敗,為軍人所劫,剝去金玉軸,而棄其書。余嘗于李都尉瑋處,見晉人數帖,皆有小印“涯”字,意其為王氏物也。有謝尚、謝鯤、王衍等帖,皆奇。而夷甫獨超然如群鶴聳翅,欲飛而未起也。

    題蕭子云帖

    蕭子云嘗答敕云:“臣昔不能賞拔,隨時所貴,規模子敬,多歷年所。年二十六,著《晉史》,至《二王列傳》,欲作論學隸法,言不盡意,遂不能成,略指論飛白一事而已。十許年,乃見敕旨《論書》一卷,商略筆法,洞微字體,始變子敬,全范元常。逮邇以來,自覺功進。”文見《梁書》本傳。今閣下法帖十卷中,有衛夫人與一僧書,班班取子云此文,其偽妄無疑也。

    跋褚薛臨帖

    王會稽父子書存于世者,蓋一二數。唐人褚、薛之流,硬黃臨放,亦足為貴。

    辨法帖辨書之難,正如聽響切脈,知其美惡則可,自謂必能正名之者,皆過也。今官本十卷法帖中,真偽相雜至多。逸少部中有“出宿餞行”一帖,乃張說文。又有“不具釋智永白”者,亦在逸少部中,此最疏謬。余嘗于秘閣觀墨跡,皆唐人硬黃上臨本,惟鵝群一帖,似是獻之真筆。后又于李瑋都尉家,見謝尚、王衍等數人書,超然絕俗。考其印記,王涯家本。其他但得唐人臨本,皆可蓄。

    辨官本法帖

    此卷有云:“伯趙鳴而戒晨,爽鳩習而揚武。”此張說送賈至文也。乃知法帖中真偽相半。疑二王書

    梁武帝使殷鐵石臨右軍書,而此帖有與鐵石共書語,恐非二王書。字亦不甚工,覽者可細辨也。

    題逸少書三首(之一)此卷有永“足下還來”一帖。其后云“不具釋智永白”,而云逸少書。余觀其語云“謹此代申”,唐末以來,乃有此等語,而書至不工,乃流俗偽造永祥師書耳。

    題逸少書三首(之二)

    逸少謂此郡難治,云:“吾何故舍逸而就勞”。當是為懷祖所檢察耳。

    題逸少書三首(之三)

    蘭亭、樂毅東方先生三帖,皆妙絕,雖摹寫屢傳,猶有昔人用筆意思,比之《遺教經》,則有間矣。題子敬書

    子敬雖無過人事業,然謝安欲使書宮殿榜,竟不敢發口,其氣節高逸,有足嘉者。此書一卷,尤可愛。

    題衛夫人書

    衛夫人書既不甚工,語意鄙俗,而云:奉敕”。“敕”字從力,“館”字從舍,皆流俗所為耳。

    題山公啟事帖

    此卷有山公《啟事》,使人愛玩,尤不與他書比。然吾嘗怪山公薦阮咸之清正寡欲,咸之所為,可謂不然者矣。意以謂心跡不相關,此最晉人之病也。

    題衛恒帖

    恒,衛子。本傳有《論書勢》四篇,其詞極美,其后與同遇害云。

    題唐太宗帖

    太宗慷暴如此,至于妻子間,乃有“忌欲均死”之語,固牽于愛者也。

    題蕭子云書

    唐太宗評蕭子云書云:“行行如紆春蚓,字字若綰秋蛇。”今觀其遺跡,信虛得名耳。跋庾征西帖

    吳道子始見張僧繇畫,曰:“浪得名耳。”已而坐臥其下,三日不能去。庾征西初不服逸少,有家雞野鶩之論,后乃嘆其為伯英再生。今觀其石,乃不逮子敬遠甚,正可比羊欣耳。

    題法帖二(之一)

    “宰相安和殷生無恙。”宰相當是簡文帝,殷生即浩也耶?

    題法帖二(之二)

    杜庭之書,為世所貴重,乃不編入,何也?

    題晉武書

    昨日閣下見晉武帝書,甚有英偉氣。乃知唐太宗書,時有似之。魯君之宋,呼于垤澤之門,門者曰:“此非吾君也,何其聲之似吾君也!”居移氣,養移體,信非虛語矣。

    題羊欣帖

    此帖在王文惠公家,軾得其摹本于公子鍇,以遺吳興太守孫莘老,使刻石置墨妙亭中。

    書逸少竹葉帖

    王逸少《竹葉帖》,長安水丘氏傳寶之,今不知所在,三十年前,見其摹本于雷壽。

    跋衛夫人書

    此書近妄庸,人傳作衛夫人書耳。晉人風流,豈爾惡耶?

    跋桓元子書

    “蜀平,天下大慶,東兵安其理,當早一報此,桓子書。”“蜀平”,蓋討譙縱時也。仆喜臨之。人間當有數百本也。

    跋葉致遠所藏永禪師千文

    永禪師欲存王氏典刑,以為百家法祖,故舉用舊法,非不能出新意求變態也,然其意已逸于繩墨之外矣。云下歐、虞,殆非至論,若復疑其臨放者,又在此論下矣。跋王鞏所收藏真書

    僧藏真書七紙,開封王君鞏所藏。君侍親平涼,始得其二,而兩紙在張鄧公家,其后馮公當世又獲其三,雖所從分異者不可考,然筆勢奕奕,七紙意相屬也。君,鄧公外孫,而與當世相善,乃得而合之。余嘗愛梁武帝評書,善取物象,而此公尤能自譽,觀者不以為過,信乎其書之工也。然其為人儻蕩,本不求工,所以能工此,如沒人之操舟,無意于濟否,是以覆卻萬變,而舉止自若,其近于有道者耶?題顏公書畫贊

    顏魯公平生寫碑,惟東方朔畫贊為清雄,字間櫛比,而不失清遠。其后見逸少本,乃知魯公字字臨此書,雖小大相懸,而氣韻良是。非自得于書,未易為言此也。

    題魯公帖

    觀其書,有以得其為人,則君子小人必見于書。是殆不然。以貌取人,且猶不可,而況書乎?吾觀顏公書,未嘗不想見其風采,非徒得其為人而已,凜乎若見其誚盧杞而叱希烈,何也?其理與韓非竊斧之說無異。然人之字畫工拙之外,蓋皆有趣,亦有以見其為人邪正之粗云。

    題魯公放生池碑

    湖州有《顏魯公放生池碑》,載其所上肅宗表云:“一日三朝,大明天子之孝;問安侍膳,不改家人之禮。”魯公知肅宗有愧于是也,故以此諫。孰謂公區區于放生哉?

    題魯公書草

    昨日,長安安師文,出所藏顏魯公與定襄郡王書草數紙,比公他書尤為奇特。信手自然,動有姿態,乃知瓦注賢于黃金,雖公猶未免也。

    書張少公判狀

    張旭為常熟尉,有父老訴事,為判其狀,欣然持去。不數日,復有所訴,亦為判之。他日復來。張甚怒,以為好訟。叩頭曰:“非敢訟也,誠見少公筆勢殊妙,欲家藏之爾。”張驚問其詳,則其父蓋天下工書者也。張由此盡得筆法之妙。古人得筆法有所自,張以劍器,容有是理。雷太簡乃云聞江聲而筆法進,文與可亦言見蛇斗而草書長,此殆謬矣。

    書張長史草書

    張長史草書,必俟醉,或以為奇,醒即天真不全。此乃長史未妙,猶有醉醒之辨,若逸少何嘗寄于酒乎?仆亦未免此事。

    跋懷素帖

    懷素書極不佳,用筆意趣,乃似周越之險劣。此近世小人所作也,而堯夫不能辨,亦可怪矣。

    跋王荊公書荊公書得無法之法,然不可學,學之則無法。故仆書盡意作之似蔡君謨,稍得意似楊風子,更放似言法華。

    跋胡霈然書匣后

    唐文皇好逸少書,故其子孫及當時士人,爭學二王筆法。至開元、天寶間尤盛,而胡霈然最為工妙,以宗盟覆有家藏也。

    跋咸通湖州刺史牒

    唐人以身言書判取士,故人人能書。此牒近時待詔所不及,況州鎮書史乎?元符三年十月十六日。

    書太宗皇帝急就章

    軾近至終南太平宮,得觀三圣遺跡,有太宗書《急就章》一卷,為妙絕。自古英主少有不工書。魯君之宋,呼于垤澤之門,守者曰:“非吾君也,何其聲之似我君也?”軾于書亦云。

    書所作字后

    獻之少時學書,逸少從后取其筆而不可,知其長大必能名世。仆以為不然。知書不在于筆牢,浩然聽筆之所之而不失法度,乃為得之。然逸少所以重其不可取者,獨以其小兒子用意精至,猝然掩之,而意未始不在筆,不然,則是天下有力者莫不能書也。治平甲辰十月二十七日,自岐下罷,過謁石才翁,君強使書此數幅。仆豈曉書,而君最關中之名書者,幸勿出之,今人笑也。軾書。

    書王石草書

    王正甫、石才翁對韓公草書。公言:“二子一似向馬行頭吹笛。”座客皆不曉。公為解之:“若非妙手,不敢向馬行頭吹也。”熙寧元年十二月晦書。

    題蔡君謨帖

    慈雅游北方十七年而歸,退老于孤山下,蓋十八年矣。平生所與往還,略無在者。偶出蔡公書簡觀之,反覆悲嘆。耆老凋喪,舉世所惜,慈雅之嘆,蓋有以也。跋蔡君謨書海會寺記

    君謨寫此時,年二十八。其后三十二年,當熙寧甲寅,軾自杭來臨安借觀,而君謨之沒已六年矣。明師之齒七十有四,耳益聰,目益明,寺益完壯。竹林橋上,暮山依然,有足感嘆者。因師之行,又念竹林橋看暮山,乃人間絕勝之處,自馳想耳。

    論君謨書歐陽文忠公論書云:“蔡君謨獨步當世。”此為至論。言君謨行書第一,小楷第二,草書第三。就其所長而求其所短,大字為小疏也。天資既高,輔以篤學,其獨步當世,宜哉?近歲論君謨書者,頗有異論,故特明之。

    跋君謨飛白

    物一理也,通其意,則無適而不可。分科而醫,醫之衰也,占色而畫,畫之陋也。和、緩之醫,不別老少,曹、吳之畫,不擇人物。謂彼長于是則可也,曰能是不能是則不可。世之書篆不兼隸,行不及草,殆未能通其意者也。如君謨真、行、草、隸,無不如意,其遺力余意,變為飛白,可愛而不可學,非通其意,能如是乎?

    跋君謨書賦余評近歲書,以君謨為第一,而論者或不然,殆未易與不知者言也。書法當自小楷出,豈有正未能而以行、草稱也?君謨年二十九而楷法如此,知其本末矣。

    跋君謨書

    仆論書以君謨為當世第一,多以為不然,然仆終守此說也。

    題李十八凈因雜書

    劉十五論李十八草書,謂之鸚哥嬌。意謂鸚鵡能言,不過數句,大率雜以鳥語。十八其后稍進,以書問仆,近日比舊如何?仆答云:“可作秦吉了也。”然仆此書自有“公在干侯”之態也。子瞻書。

    跋董儲書二首(之一)

    董儲郎中,密州安丘人,能詩,有名寶元、慶歷間。其書尤工,而人莫知,仆以為勝西臺也。

    跋董儲書二首(之二)密州董儲亦能書,近歲未見其比。然人猶以為不然。仆固非善書者,而世稱之。以是知是非之難齊也。

    跋文與可草書李公擇初學草書,所不能者,輒雜以真、行。劉貢謂之鸚哥驕。其后稍進,問仆,吾書比來何如?仆對:“可謂秦吉了矣。”與可聞之大笑。是日,坐人爭索,與可草書落筆如風。初不經意。劉意謂鸚鵡之于人言,止能道此數句耳。十月一日。

    評草書

    書初無意于佳,乃佳爾。草書雖是積學乃成,然要是出于欲速。古人云“匆匆不及,草書”,此語非是。若“匆匆不及”,乃是平時亦有意于學。此弊之極,遂至于周越仲翼,無足怪者。吾書雖不甚佳,然自出新意,不踐古人,是一快也。

    論書

    書必有神、氣、骨、肉、血,五者闕一,不為成書也。

    題醉草

    吾醉后能作大草,醒后自以為不及。然醉中亦能作小楷,此乃為奇耳。

    題七月二十日帖

    江左僧寶索靖七月二十日帖。仆亦以是日醉書五紙。細觀筆跡,與二妙為三,每紙皆記年月。是歲熙寧十年也。

    跋楊文公書后

    楊文公相去未久,而筆跡已難得,其為人貴重如此。豈以斯人之風流不可復見故耶?元豐戊午四月十六日題。

    跋杜祁公書

    正獻公晚乃學草書,遂為一代之絕。公書政使不工,猶當傳世寶之,況其清閑妙麗,得昔人風氣如此耶?

    跋陳隱居書

    陳公密出其祖隱居先生之書相示。軾聞之,蔡君謨先生之書,如三公被袞冕立玉墀之上。軾亦以為學先生之書,如馬文淵所謂學龍伯高之為人也。書法備于正書,溢而為行、草,未能正書而能行、草,猶未嘗莊語而輒放言,無是道也。跋歐陽文忠公書

    歐陽文忠公用尖筆干墨,作方闊字,神采秀發,膏潤無窮。后人觀之,如見其清眸豐頰,進趨裕如也。跋歐陽家書自南方多事以來,日夕憂汝,得昨日遞中書,知與新婦諸孫等各安,守官無事,頓解遠想。吾此哀苦如常。歐陽氏自江南歸明累世,蒙朝廷官祿,吾今又被榮顯,致汝等并列官品,當思報效,偶此多事,如有差使,盡心向前,不能避事。致于臨難死節,亦是汝榮事,但存心盡公,神明自汝,慎不可思避事也。昨書中言欲買朱砂來,吾不闕此物。汝于官下宜守廉,何得買官下物。吾在官所除飲食外,不曾買一物,汝可觀此為戒也。已寒,好將息,不具。吾書送通理十二郎。凡人勉強于外,何所不至,惟考之其私,乃見真偽。

    此歐陽文忠公與其弟侄家書也。元豐二年四月十二日,蘇軾題。

    跋陳氏歐帖

    承示近文,只如此作便得也。但古詩中時復要一聯對屬,尤見工夫,并門當因書言去。昔選人有陳奇者,舉主十六人,仁宗見其未嘗歷選調,特旨不改官,以戒馳鶩者。初官亦少安之。

    右陳敏善所藏歐公帖。軾聞公之幼子季默編公之箋牘為一集。此數帖,尤有益于世者,當錄以寄季默也。跋錢君倚書遺教經人貌有好丑,而君子小人之態不可掩也。言有辯訥,而君子小人之氣不可欺也。書有工拙,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亂也。錢公雖不學書,然觀其書,知其為挺然忠信禮義人也。軾在杭州,與其子世雄為僚,因得觀其所書佛《遺教經》刻石,峭峙有不回之勢。孔子曰:“仁者其言也讱。”今君倚之書,蓋讱云。

    書章郇公寫遺教經章文簡公楷法尤妙,足以見前人篤實謹厚之余風也。

    跋所書清虛堂記

    世多藏予書者,而子由獨無有。以求之者眾,而子由亦以余書為可以必取,故每以與人不惜。昔人求書法,至拊心嘔血而不獲,求安心法,裸雪沒腰,僅乃得之。今子由既輕以余書予人可也,又以其微妙之法言不待憤悱而發,豈不過哉!然王君之為人,蓋可與言此者。他人當以余言為戒。

    跋所書摩利支經后

    侄安節于元豐庚申六月大水中,舟行下峽,常持此經,得脫險難。明年十二月至黃州,見軾,乞寫此本持歸蜀。眉陽蘇軾書。

    評楊氏所藏歐蔡書自顏、柳氏沒,筆法衰絕,加以唐末喪亂,人物凋落磨滅,五代文采風流,掃地盡矣。獨楊公凝式筆跡雄杰,有二王、顏柳之余,此真可謂書之豪杰,不為時世所汩沒者。國初,李建中號為能書,然格韻卑濁,猶有唐末以來衰陋之氣,其余未見有卓然追配前人者。獨蔡君謨書,天資既高,積學深至,心手相應,變態無窮,遂為本朝第一。然行書最勝,小楷次之,草書又次之,大字又次之,分、隸小劣。又嘗出意作飛白,自言有翔龍舞鳳之勢,識者不以為過。歐陽文忠公書,自是學者所共儀刑,庶幾如見其人者。正使不工,猶當傳寶,況其精勤敏妙,自成一家乎?楊君畜二公書,過黃州,出以相示,偶為評之。

    雜評

    楊凝式書,頗類顏行。李建中書,雖可愛,終可鄙,雖可鄙,終不可棄。李國士本無所得,舍險瘦,一字不成。宋宣獻書,清而復寒,正類李留臺重而復寒,俱不能濟所不足。蘇子美兄弟,俱太俊,非有余,乃不足也。蔡君謨為近世第一,但大字不如小字,草不如真,真不如行也。

    王文甫達軒評書

    唐末五代文章卑陋,字畫隨之。楊公凝式筆為雄,往往與顏、柳相上下,甚可怪也。今世多稱李建中、宋宣獻。此二人書,仆所不曉。宋寒而李俗,殆是浪得名。惟近日蔡君謨,天資既高,而學亦至,當為本朝第一。書贈王文甫

    王文甫好典買古書畫諸物。今日自言典兩端硯及陳歸圣篆字,用錢五千。余請攀歸圣例,每日持一兩紙,只典三百文。文甫言甚善。川僧清悟在旁知狀。

    書贈王十六二首(之一)王十六秀才禹錫,好蓄余書,相從三年,得兩牛腰。既入太學,重不可致,乃留文甫許分遺。然緘鎖牢甚。文甫云:“相與有瓜葛,那得爾耶?”書贈王十六二首(之二)

    十六及第,當以鳳朱風字大硯與之。請文甫收此為據。十六及第,當以石綠天猊為仆作利市也。

    記潘延之評予書潘延之謂子由曰:“尋常于石刻見子瞻書,今見真跡,乃知為顏魯公不二。”嘗評魯公書與杜子美詩相似,一出之后,前人皆廢。若予書者,乃似魯公而不廢前人者也。

    書贈徐大正四首(之一)

    此蔡公家賜紙也。建安徐大正得之于公子。來求東坡居士草書,居士既醉,為作此數紙。

    書贈徐大正四首(之二)得之,天下奇男子也。世未有用之者。然丈夫窮達固自有時耶?書贈徐大正四首(之三)江湖間,有鳥鳴于四五月,其聲若云麥熟即快活。今年二麥如云,此鳥不妄言也。

    書贈徐大正四首(之四)

    或問東坡草書。坡云:“不會。”進云:“學人不會?”坡云:“則我也不會。”跋李康年篆心經后江夏李君康年,好古博學,而小篆尤精。以私忌日篆《般若心經》,為其親追福,而求余為跋尾。余聞此經雖不離言語文字,而欲以文字見、欲以言語求則不可得。篆畫之工,蓋亦無施于此,況所謂跋尾者乎?然人之欲薦其親,必歸于佛,而作佛事,當各以其所能。雖畫地聚沙,莫不具足,而況篆字之工若此者耶?獨恐觀者以字法之工,便作勝解。故書其末,普告觀者,莫作是念。元豐五年十二月十三日。

    跋文與可論草書后余學草書凡十年,終未得古人用筆相傳之法。后因見道上斗蛇,遂得其妙,乃知顛、素之各有所悟,然后至于如此耳。留意于物,往往成趣。昔人有好草書,夜夢則見蛟蛇糾結。數年,或晝日見之,草書則工矣,而所見亦可患。與可之所見,豈真蛇耶,抑草書之精也?予平生好與與可劇談大噱,此語恨不令與可聞之,令其捧腹絕倒也。

    跋草書后仆醉后,乘興輒作草書十數行,覺酒氣拂拂,從十指間出也。

    跋先君與孫叔靜帖(并書)

    承借示新文及累為臨訪,甚荷勤眷。文字已細觀,甚善!甚善!必欲求所未至,如中正論引舜為證,此是時文之病。凡論意立而理明,不必覓事應副。誠未之思,專此,不宣。

    嘉祐、治平間,先君編修《太常因革禮》。在京師學者,多從講問。而孫叔靜兄弟,皆篤學能文,先君亟稱之。先君既歿十有八年,軾謫居于黃,叔靜自京師過蘄枉道過軾,出先君手書以相示。軾請受而藏之,叔靜不可,遂歸之。先君平生往還書疏,多口占以授子弟,而此獨其真跡,信于叔靜兄弟厚善也耶?元豐六年七月十五日,軾記。

    跋先君書送吳職方引先伯父及第吳公榜中,而軾與其子子上再世為同年,契故深矣。始先君家居,人罕知之者。公攜其文至京師,歐陽文忠公始見而知之。公與文忠交蓋久,故文忠謫夷陵時,贈公詩有“落筆妙天下”之語。軾自黃遷于汝,舟過慈湖,子上昆仲出此文相示,乃泣而書之。元豐七年四月十四日,軾謹記。跋蔡君謨書

    仆嘗論君謨書為本朝第一,議者多以為不然。或謂君謨書為弱,此殊非知書者。若江南李主,外托勁險而中實無有,此真可謂弱者。世以李主為勁,則宜以君謨為弱也。元豐八年七月四日。

    記與君謨論書

    作字要手熟,則神氣完實而有余韻,于靜中自是一樂事。然常患少暇,豈于其所樂常不足耶?自蘇子美死,遂覺筆法中絕。近年蔡君謨獨步當世,往往謙讓不肯主盟。往年,予嘗戲謂君謨言,學書如溯急流,用盡氣力,船不離舊處。君謨頗諾,以謂能取譬。今思此語已四十余年,竟如何哉?

    跋范文正公帖

    軾自省事,便欲一見范文正公,而終不可得。覽其遺跡,至于泫然。人之云亡,邦國殄瘁,可不哀哉!元豐八年九月一日。

    題陳履常書

    此書既以遺荊州李翹叟,繼而亡其本。后從翹叟借來謄本,輒為役夫盜去,賣與龍安寺千部院僧。盜事覺,追取得之,后歸翹叟。翹叟屢來索此卷,云:“恐為人盜去。”予謂不然,乃果見盜。夫不疑于物,物亦誠焉。翹叟一動其心,遂果致盜。孔子曰:“茍子之不欲,雖賞之不竊。”誠然哉!題顏長道書故人楊元素、顏長道、孫莘老,皆工文而拙書,或不可識,而孫莘老尤其。不論他人,莘老徐觀之,亦自不識也。三人相見,輒以此為嘆。今皆為陳跡,使人哽噎。

    跋秦少游書

    少游近日草書,便有東晉風味,作詩增奇麗。乃知此人不可使閑,遂兼百技矣。技進而道不進,則不可,少游乃技道兩進也。

    跋黃魯直草書

    草書祗要有筆,霍去病所謂不至學古兵法者為過之。魯直書。

    去病穿城蹋鞠,此正不學古兵法之過也。學即不是,不學亦不可。子瞻書。

    跋魯直為王晉卿小書爾雅

    魯直以平等觀作欹側字,以真實相出游戲法,以磊落人書細碎事,可謂三反。

    跋王晉卿所藏蓮華經經七卷如箸AA68

    凡世之所貴,必貴其難。真書難于飄揚,草書難于嚴重,大字難于結密而無間,小字難于寬綽而有余。今君所藏,抑又可珍,卷之盈握,沙界已周,讀未終篇,目力可廢,乃知蝸牛之角可以戰蠻觸,棘刺之端可以刻沐猴。嗟嘆之余,聊題其末。

    書杜介求字

    杜幾先以此紙求余書,云:“大小不得過此。”且先于卷首自寫數字。其意不問工拙,但恐字大費紙不能多耳。嚴子陵若見,當復有賣菜之語。無以懲其失言,當干沒此紙也。

    書贈宗人

    宗人,貧甚,吾無以濟之。昔年嘗見李駙馬璋以五百千購王夷甫帖,吾書不下夷甫,而其人則吾之所恥也。書此以遺生,不得五百千,勿以予人。然事在五百年外,價直如是,不亦鈍乎?然吾佛一坐六十小劫,五百年何足道哉!東坡居士。

    戲書赫紙

    此紙可以錢祭鬼。東坡試筆,偶書其上。后五百年,當成百金之直。物固有遇不遇也。

    自評字昨日見歐陽叔弼。云:“子書大似李北海。”予亦自覺其如此。世或以謂似徐書者,非也。

    跋太宗皇帝御書歷子

    京朝官中選三十人充知州,而賜以御書歷子,臣得此可以為榮矣。而審官任其事,蓋猶有古者選部激濁揚清之風也。非太宗皇帝知錢若水之深,若水亦自信不疑,則三十人者獨獲此賜,其能使人心服而無疑乎?元四年四月十九日,龍圖閣直學士臣軾書。

    跋焦千之帖后

    歐陽文忠公言“焦子皎潔寒泉水”者,吾友伯強也。泰民徐君,濟南之老先生也。錢仲蓋嘗師之,以伯強與泰民往還書疏相示。伯強之沒,蓋十年矣,覽之悵然。元五年二月十五日書。

    題劉景文所收歐陽公書處處見歐陽文忠書,厭軒冕思歸而不可得者,十常八九。乃知士大夫進易而退難,可以為后生汲汲者之戒。元五年三月八日,偶與楊次公同過劉景文。景文出此書,仆與次公,皆文忠客也。次公又《交力》其抵掌談笑,使人感嘆不已。題歐陽帖

    歐陽公書,筆勢險勁,字體新麗,自成一家。然公墨跡自當為世所寶,不待筆畫之工也。文忠公得謝,其喜如此。以是知士非進身之難,乞身之難也。

    跋劉景文歐公帖

    此數十紙,皆文忠公沖口而出,縱手而成,初不加意者也。其文采字畫,皆有自然絕人之姿,信天下之奇跡也。

    題蘇才翁草書

    才翁草書真跡,當為歷世之寶。然《李白草書歌》,乃唐末五代《交力》禪月而不及者,云“箋麻絹素排數箱”,村氣可掬也。

    題所書東海若后

    軾久欲書柳子厚所作《東海若》一篇刻之石,置之凈住院無量壽佛堂中。元六年二月九日,與海陵曹輔、開封劉季孫、永嘉侯臨會堂下,遂書以遺僧從本,使刻之。

    題所書歸去來詞后

    毛國鎮從余求書,且曰:“當于林下展玩。”故書陶潛《歸去來》以遺之。然國鎮豈林下人也哉,譬如今之紈扇,多畫寒林雪竹,當世所難得者,正使在廟堂之上,尤可觀也矣!

    題張乖崖書后

    以寬得愛,愛止于一時。以嚴得畏,畏止于力之所及。故寬而見畏,嚴而見愛,皆圣賢之難事而所及者遠矣。張忠定公治蜀,用法之嚴似諸葛孔明。諸葛孔明與公遺愛皆至今,蓋尸而祝之,社而稷之。元六年閏八月十三日,過陳,見公之曾孫祖,以軾蜀人,德公宜深,故出公遺墨,求書其后。

    跋勾信道郎中集朝賢書夾頌金剛經

    乙巳至今二十八年,書經三十二人,逝者幾三之二矣。夢幻之喻,非虛言也。惟一念歸向之善,歷劫不壞,在在處處常為善友。元七年正月二十二日。

    跋舊與辯才書

    軾平生與辯才道眼相照之外,緣契冥符者多矣。始以五年九月三十日入山,相對終日,留此數紙。明年是日在潁州作書與之,有“少留山中勿便歸安養”之語,而師實以是日化去。又明年,其徒惟楚攜此軸來,為一太息。五月十一日書。

    跋陳瑩中題朱表臣歐公帖

    敬其人,愛其字,文忠公之賢,天下皆知。使嘉祐以前見其書者,皆如今日,則朋黨之論何自興!元元年四月,延平陳書。美哉瑩中之言也。仲尼之存,或削其跡,夢奠之后,履藏千載。文忠公讀《石守道文集》,有云:“后世茍不公,至今無圣賢。”公歿之后二十余年,憎愛一衰,議論乃公,亦何待后世乎?紹圣元年五月書。

    書歸去來詞贈契順余謫居惠州,子由在高安,各以一子自隨。余分寓許昌、宜興,嶺海隔絕。諸子不聞余耗,憂愁無聊。蘇州定慧院學佛者卓契順謂邁曰:“子何憂之甚,惠州不在天上,行即到耳,當為子將書問之。”紹圣三年三月二日,契順涉江度嶺,徒行露宿,僵仆瘴霧,黧面繭足以至惠州。得書徑還。余問其所求。答曰:“契順惟無所求,而后來惠州。若有所求,當走都下矣。”苦問不已。乃曰:“昔蔡明遠鄱陽一校耳,顏魯公絕糧江淮之間,明遠載米以周之。魯公憐其意,遺以尺書,天下至今知有明遠也。今契順雖無米與公,然區區萬里之勤,倘可以援明遠例,得數字乎?”余欣然許之,獨愧名節之重,字畫之好,不逮魯公。故為書淵明《歸去來詞》以遺之,庶幾契順托此文以不朽也。

    題所書寶月塔銘(并魯直跋)予撰《寶月塔銘》,使澄心堂紙,鼠須筆,李庭墨,皆一代之選也。舟師不遠萬里,來求予銘,予亦不孤其意。紹圣三年正月十二日,東坡老人書。

    塔銘小字,如季海得意時書,書字雖工拙在人,要須年高手硬,心意閑澹,乃入微耳。庭堅書。書天蓬咒

    紹圣三年端午,惠州道士鄒葆光云:“今日今月皆甲午,而午時當庚甲合,人之遇此也難。請書《天蓬神兄》。”予嘉其意,乃為齋戒書之。

    跋山谷草書曇秀來海上,見東坡,出黔安居士草書一軸,問此書如何?坡云:“張融有言,不恨臣無二王法,恨二王無臣法。”吾于黔安亦云。他日黔安當捧腹軒渠也。丁丑正月四日。跋希白書

    希白作字,自有江左風味,故長沙法帖,比淳化待詔所摹為勝,世俗不察,爭訪閣本,誤矣。此逸少一卷為尤妙。庚辰七夕,合浦官舍借觀。

    題自作字

    東坡平時作字,骨撐肉,肉沒骨,未嘗作此瘦妙也。宋景文公自名其書鐵線。若東坡此帖,信可謂云爾已矣。元符三年九月二十四日,游三州巖回,舟中書。

    書舟中作字

    將至曲江,船上灘欹側,撐者百指,篙聲石聲犖然,四顧皆濤瀨,士無人色,而吾作字不少衰,何也?吾更變亦多矣,置筆而起,終不能一事,孰與且作字乎?書沈遼智靜大師影堂銘

    鄰舍有睿達,寺僧不求其書,而獨求予,非惟不敬東家,亦有不敬西家耶?

    論沈遼米芾書

    自君謨死后,筆法衰絕。沈遼少時本學其家傳師者,晚乃諱之,自云學子敬。病其似傳師也,故出私意新之,遂不如尋常人。近日米芾行書,王鞏小草,亦頗有高韻,雖不逮古人,然亦必有傳于世也。

    跋所書圜通偈

    軾遷嶺海七年,每遇私忌,齋僧供佛,多不能如舊。今者北歸,舟行豫章、彭蠡之間,遇先妣成國太夫人程氏忌日,復以阻風滯留,齋薦尤不嚴,且敬寫《楞嚴經》中文殊師利法王所說《圜通偈》一篇,少伸追往之懷,行當過廬山,以施山中有道者。建中靖國元年四月八日書。

    題鳳翔東院王畫壁嘉祐癸卯上元夜,來觀王維摩詰筆。時夜已闌,殘燈耿然,畫僧踽踽欲動,恍然久之。

    書摩詰藍田煙雨圖

    味摩詰之詩,詩中有畫。觀摩詰之畫,畫中有詩。詩曰:“藍白石出,玉川紅葉稀。山路元無雨,空翠濕人衣。”此摩詰之詩,或曰非也。好事者以補摩詰之遺。

    跋文與可墨竹

    昔時,與可墨竹,見精縑良紙,輒憤筆揮灑,不能自已,坐客爭奪持去,與可亦不甚惜。后來見人設置筆硯,即逡巡避去。人就求索,至終歲不可得。或問其故。與可曰:“吾乃者學道未至,意有所不適,而無所遺之,故一發于墨竹,是病也。今吾病良已,可若何?”然以余觀之,與可之病,亦未得為已也,獨不容有不發乎?余將伺其發而掩取之。彼方以為病,而吾又利其病,是吾亦病也。熙寧庚戌七月二十一日,子瞻。

    書通叔篆

    李元直,長安人。其先出于唐讓帝。學篆書數十年,覃思甚苦,曉字法,得古意。用鋒筆,縱手疾書,初不省度,見余所藏與可墨竹,求題其后。因戲書此數百言。通叔其字云。

    書李將軍三げ馬圖

    唐李將軍思訓作《明皇摘瓜圖》。嘉陵山川,帝乘赤驃,起三げ,與諸王及嬪御十數騎,出飛仙嶺下,初見平陸,馬皆若驚,而帝馬見小橋作徘徊不進狀,不知三げ謂何?后見岑嘉州詩,有《衛節度赤驃歌》云:“赤髯胡雛金剪刀,平明剪出三げ高。”乃知唐御馬多剪治,而三げ其飾也。題趙幾屏風與可竹

    與可所至,詩在口,竹在手。來京師不及歲,請郡還鄉,而詩與竹皆西矣。一日不見,使人思之。其面目嚴冷,可使靜險躁,厚鄙薄。今相去數千里,其詩可求,其竹可乞,其所以靜、厚者不可致。此予所以見竹而嘆也。

    跋蒲傳正燕公山水

    畫以人物為神,花、竹、禽、魚為妙,宮室、器用為巧,山水為勝,而山水以清雄奇富變態無窮為難。燕公之筆,軍然天成,粲然日新,已離畫工之度數而得詩人之清麗也。

    跋文勛扇畫

    舊聞吳道子畫《西方變相》,觀者如堵。道子作佛圓光,風落電轉,一揮而成。嘗疑其不然。今觀安國作方界,略不抒思,乃知傳者之不謬。

    跋吳道子地獲變相

    道子,畫圣也。出新意于法度之內,寄妙理于豪放之外,蓋所謂游刃余地,運斤成風者耶?觀《地獲變相》,不見其造業之因,而見其受罪之狀,悲哉!能于此間一念清凈,豈無脫理,但恐如路傍草,野火燒不盡,春風吹又生耳。元豐六年七月十日,齊安臨{白木}亭借觀。

    跋與可纟虧竹

    纟虧竹生于陵陽守居之北崖,蓋岐竹也。其一未脫籜,為蝎所傷,其一困于嵌巖,是以為此狀也。吾亡友文與可為陵陽守,見而異之,以墨圖其形。余得其摹本以遺玉冊官祁永,使刻之石,以為好事者動心駭目詭特之觀,且以想見亡友之風節,其屈而不撓者,蓋如此云。

    書黃筌畫雀

    黃筌畫飛鳥,頸足皆展。或曰:“飛鳥縮頸則展足,縮足則展頸,無兩展者。”驗之信然。乃知觀物不審者,雖畫師且不能,況其大者乎?君子是以務學而好問也。

    書戴嵩畫牛

    蜀中有杜處士,好書畫,所寶以百數。有戴嵩《牛》一軸,尤所愛,錦囊玉軸,常以自隨。一日曝書畫,有一牧童見之,拊掌大笑,曰:“此畫斗牛也。牛斗,力在角,尾搐入兩股間,今乃掉尾而斗,謬矣。”處士笑而然之。古語有云:“耕當問奴,織當問婢。”不可改也。

    跋趙云子畫

    趙云子畫筆略到而意已具,工者不能。然托于椎陋以戲侮來者,此柳下惠之不恭,東方朔之玩世,滑稽之雄乎?或曰:“云子蓋度世者。”蜀人謂狂云猶曰風云耳。

    跋艾宣畫

    金陵艾宣畫翎毛花竹,為近歲之冠。既老,筆跡尤奇,雖不復精勻,而氣格不凡。今尚在,然眼昏不能復運筆矣。嘗見此物,各為賦一首云。

    書畫壁易石

    靈壁出石,然多一面。劉氏園中砌臺下,有一株獨,然反覆可觀,作麋鹿宛頸狀。東坡居士欲得之,乃畫臨華閣壁,作丑石風竹。主人喜,乃以遺予。居士載歸陽羨。元豐八年四月六日。

    書陳懷立傳神

    傳神之難在于目。顧虎頭云:“傳神寫照,都在阿堵中,其次在顴頰。”吾嘗于燈下顧見頰影,使人就壁畫之,不作眉目,見者皆失笑,知其為吾也。目與顴頰似,余無不似者,眉與鼻口,蓋可增減取似也。傳神與相一道,欲得其人之天,法當于眾中陰察其舉止。今乃使具衣冠坐注視一物,彼斂容自持,豈復見其天乎?凡人意思各有所在,或在眉目,或在鼻口。虎頭云:“頰上加三毛,覺精采殊勝。”則此人意思,蓋在須頰間也。優孟學孫叔敖,抵掌談笑,至使人謂死者復生。此豈能舉體皆似耶?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。使畫者悟此理,則人人可謂顧、陸。吾嘗見僧惟真畫曾魯公,初不甚似。一日,往見公,歸而喜甚,曰:“吾得之矣。”乃于眉后加三紋,隱約可見,作仰首上視,眉揚而額蹙者,遂大似。南都人陳懷立傳吾神,眾以為得其全者。懷立舉止如諸生,蕭然有意于筆墨之外者也。故以所聞者助發之。

    跋畫苑

    君厚《畫苑》,處不充篋笥,出不汗牛馬,明窗凈幾,有坐臥之安,高堂素壁,無舒卷之勞,而人物禽魚之變態,山川草木之奇姿,粲然陳前,亦好事者之一適也。元二年二月八日,平叔借觀,子瞻書。

    跋宋漢杰畫

    仆曩與宋復古游,見其畫瀟湘晚景,為作三詩,其略云:“逕遙趨后崦,水會赴前溪。”復古云:“子亦善畫也耶?”今其猶子漢杰,亦復有此學,假之數年,當不減復古。元三年四月五日書。

    又跋漢杰畫山二首(之一)

    唐人王摩詰、李思訓之流,畫山川峰麓,自成變態,雖蕭然有出塵之姿,然頗以云物間之。作浮云杳靄,與孤鴻落照,滅沒于江天之外,舉開發宗之,而唐人之典刑盡矣。近歲惟范寬稍存古法,然微有俗氣。漢杰此山,不古不今,稍出新意,若為之為已,當作著色山也。

    又跋漢杰畫山二首(之二)

    觀士人畫,如閱天下馬,取其意氣所到。乃若畫工,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櫪芻秣,無一點俊發,看數尺許便卷。漢杰真士人畫也。

    跋李伯時卜居圖

    定國求余為寫杜子美《寄贊上人詩》,且令李伯時圖其事,蓋有歸田意也。余本田家,少有志丘壑,雖為紳,奉養猶農夫。然欲歸者蓋十年,勤請不已,僅乃得郡。士大夫逢時遇合,至卿相如反掌,惟歸田古今難事也。定國識之。吾若歸田,不亂鳥獸,當如陶淵明。定國若歸,豪氣不除,當如謝靈運也。

    跋李伯時孝經圖觀此圖者,易直子諒之心,油然生矣。筆跡之妙,不減顧、陸。至第十八章,人子之所不忍者,獨寄其仿佛。非有道君子不能為,殆非顧、陸之所及。

    跋盧鴻學士草堂圖

    此唐盧丞相、段文昌本,今在內侍都知劉君元方家。元三年七月,予館伴北使于都亭驛,劉以示予,為賦此篇。迨、過遠來省,書令同作。跋南唐挑耳圖王晉卿嘗暴得耳聾,意不能堪,求方于仆。仆答之云:“君是將種,斷頭穴胸,當無所惜,兩耳堪作底用,割舍不得?限三日疾去,不去,割取我耳。”晉卿灑然而悟。三日,病良已,以頌示仆云:“老坡心急頻相勸,性難只得三日限。我耳已效君不割,且喜兩家都平善。”今見定國所藏《挑耳圖》,云得之晉卿,聊識此事。

    跋摘瓜圖

    元稹《望云騅歌》云:“明皇當時無此馬,不免騎驢來幸蜀。”信如稹言,豈有此權奇蹀躞與嬪御摘瓜山谷間如思訓之圖乎?然祿山之亂,崔圖在蜀,儲設甚備,騎驢當時虛語耳。

    書唐名臣像

    李衛公言唐儉輩不足惜。觀其容貌,殆非所謂名下無虛士。

    書許道寧畫

    泰人有屈鼎筆者,許道寧之師。善分布澗谷,間見屈曲之狀,然有筆而無思致,林木皆ㄙ靄而已,道寧氣格似過之,學不及也。

    書黃魯直畫跋后三首·遠近景圖此圖燕貴之來昆仍云也。窮山野水,亦是林下人窠窟,然烈風偃草木,客子當藏舟入浦涂攵中,強人力牽挽,欲何之耶?雙井永思堂書。

    舟未行而風作,固不當行,若中途遇風,不盡力牽挽以投浦岸,當何之耶?魯直怪舟師不善,預相風色可也,非畫師之罪。紹圣二年正月十一日,惠州思無邪齋書。

    書黃魯直畫跋后三首·北齊校書圖

    往在都下,駙馬都尉王晉卿時時送書畫來作題品,輒貶剝令一錢不直。晉卿以為言。庭堅曰:“書畫以韻為主,足下囊中物,非不以千錢購取,所病者韻耳。”收書畫者,觀予此語,三十年后當少識書畫矣。元九年四月戊辰,永思堂書。

    畫有六法,賦彩拂澹,其一也,工尤難之。此畫本出國手,止用墨筆,蓋唐人所謂粉本。而近歲畫師,乃為賦彩,使此六君子者,皆涓然作何郎傅粉面,故不為魯直所取,然其實善本也。紹圣二年正月十二日,思無邪齋書。

    書黃魯直畫跋后三首·右軍斫膾圖徐彥和送此本來,云是《王右軍斫膾圖》。予觀此榻上偃蹇者,定不解書《蘭亭序》也。右軍在會稽時,桓溫求側理紙。庫中有五十萬,盡付之。計此風神,必有巖壑之姿耳。永思堂書。

    謝安石人物為江左第一,然其為政,殊未可逸少意,作書譏誚,殆欲痛哭。此所謂君子愛人以德者。以紙五十萬與桓溫,何足道。此乃史官之陋,而魯直亦云爾,何哉?書生見五十萬紙,足了一世,舉以與人,真異事耳。本傳又云:“蘭亭之會,或以比金谷,而以逸少比季倫,逸少聞之甚喜。”金谷之會,皆望塵之友也。季倫之于逸少,如鴟鳶之于鴻鵠,尚不堪作奴,而以自比,決是晉、宋間妄語。史官許敬宗,真人奴也,見季倫金多,以為賢于逸少。今魯直又怪畫師不能得逸少高韻,豈不難哉!余在惠州,徐彥和寄此畫,求余跋尾,書此以發千里一笑。紹圣二年正月十二日,東坡居士書。跋醉道士圖(并章子厚跋)

    仆素不喜酒,觀正父《醉士圖》,以甚畏執杯持耳翁也。子瞻書。

    仆觀《醉道士圖》,展卷末諸君題名,至子瞻所題,發噱絕倒。子厚書。

    再跋
    熙寧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,再過長安,會正父于母清臣家。再觀《醉士圖》,見子厚所題,知其為予噱也。持耳翁余固畏之,若子厚乃求其持而不得者。他日再見,當復一噱。時與清臣、堯夫、子由同觀。子瞻書。

    酒中固多味,恨知之者寡耳。若持耳翁,已太苛矣。子瞻性好山水,尚不肯渡仙游潭,況于此而知味乎?宜其畏也。正父赴豐國時,子厚令武進,復題此,以繼子瞻之后。己酉端午后一日。

    書墨

    余蓄墨數百挺,暇日輒出品試之,終無黑者,其間不過一二可人意。以此知世間佳物,自是難得。茶欲其白,墨欲其黑。方求黑時嫌漆白,方求白時嫌雪黑,自是人不會事也。

    試墨世人言竹紙可試墨,誤矣。當于不宜墨紙上。竹紙蓋宜墨,若池、歙精白玉板,乃真可試墨,若于此紙上黑,無所不黑矣。褪墨石硯上研,精白玉板上書,凡墨皆敗矣。

    書徂徠煤墨徂徠珠子煤,自然有龍麝氣,以水調勻,以刀圭服,能已鬲氣,除痰飲。專用此一味,阿膠和之,搗數萬杵,即為妙墨,不俟余法也。陳公弼在汶上作此墨,謂之黑龍髓,后人盜用其名,非也。

    記李公擇惠墨

    李公擇惠此墨半丸。其印文云“張力剛”,豈墨匠姓名耶?云得之高麗使者。其墨鮮光而凈,豈減李廷父子乎?試復觀之。勸君不好書,而自論墨拳拳如此,乃知此病吾輩同之,可以一笑。

    記李方叔惠墨

    李方叔遺墨二十八丸,皆麝,香氣襲人,云是元存道曾ヘ陰平,得麝數十臍,皆盡之于墨。雖近歲貴人造墨,亦未有用爾許麝也。

    書清悟墨川僧清悟,遇異人傳墨法,新有名。江淮間人,未甚貴之。予與王文甫各得十丸,用海東羅文麥光紙,作此大字數紙,堅韌異常,可傳五六百年,意使清悟托此以不朽也。書張遇潘谷墨(寄王禹錫)

    麝香張遇墨兩丸,或自內廷得之以見遺,藏之久矣。今以奉寄。制作精至,非常墨所能仿佛,請珍之!請珍之!又大小八丸,此潘谷與一貴人造者,谷既死,不可復得,宜寶秘也。

    書龐安時見遺廷墨

    吾蓄墨多矣,其間數丸,云是廷造。雖形色異眾,然歲久墨之亂真者多,皆疑而未決也。有人蓄此墨再世矣,不幸遇重病,醫者龐安時愈之,不敢取一錢,獨求此墨,已而傳遺余,求書數幅而已。安時,蘄水人,術學造妙而有賢行,大類蜀人單驤。善療奇疾。字安常。知古今,刪錄張仲景已后《傷寒論》,極精審,其療傷寒,蓋萬全者也。

    書呂行甫墨顛呂希彥行甫,相門子,行義有過人者,不幸短命死矣。平生藏墨,士大夫戲之為墨顛。功甫亦與之善,出其所遺墨,作此數字。

    書李公擇墨蔽

    李公擇見墨輒奪,相知間抄取殆遍。近有人從梁、許來,云:“懸墨滿室。”此亦通人之一蔽也。余嘗有詩云:“非人磨墨墨磨人。”此語殆可凄然云。書李憲臣藏墨

    余為鳧繹顏先生作集引,其子復長道以李廷墨見遺,形制絕類此墨,以金涂龍及銘,云:“李憲臣所蓄賜墨也。”此墨最久而黑如此,殆是真耶?書石昌言愛墨

    石昌言蓄廷墨,不許人磨。或戲之云:“子不磨墨,墨當磨子。”今昌言墓木拱矣,而墨故無恙,可以為好事者之戒。

    書沈存中石墨陸士衡與士龍書云:“登銅雀臺,得曹公所藏石墨數甕,今分寄一螺。”《大業拾遺記》:“宮人以蛾綠畫眉。”亦石黑之類也。近世無復此物。沈存中帥延,以石燭煙,作墨堅重而黑,在松煙之上,曹公所藏,豈此物也耶?

    書所造油煙墨

    凡煙皆黑,何獨油煙為墨則白,蓋松煙取遠,油煙取近,故為焰所灼而白耳。予近取油煙,才積便掃,以為墨皆黑,殆過于松煤,但調不得法,不為佳墨,然則非煙之罪也。

    書別造高麗墨

    余得高麗墨,碎之,雜以潘谷墨,以清悟和墨法劑之為握子,殊可用。故知天下無棄物也,在處之如何爾。和墨惟膠當乃佳,膠當而不失清和,乃為難耳。清悟墨膠水寒之,可切作水精膾也。

    書馮當世墨馮當世在西府,使潘谷作墨,銘云“樞庭東ト”,此墨是也。阮孚云:“一生當著幾纟兩屐。”仆云:“不知當用幾丸墨。”人常惜墨不磨,終當為墨所磨。

    書懷民所遺墨

    世人論墨,多貴其黑,而不取其光。光而不黑,固為棄物。若黑而不光,索然無神采,亦復無用。要使其光清而不浮,湛湛如小兒目睛,乃為佳也。懷民遺仆二枚,其陽云“清煙煤法墨”,其陰云“道卿既黑而光”,殆如前所云者,書以報之。

    書求墨

    阮生云:“未知一生當著幾纟兩屐。”吾有佳墨七十丸,而猶求取不已,不近愚耶?

    書雪堂義墨

    元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,駙馬都尉王晉卿致墨二十六丸,凡十余品。雜研之,作數十字,以觀其色之深淺。若果佳,當搗和為一品,亦當為佳墨。予昔在黃州,鄰近四五郡皆送酒,予合置一器中,謂之雪堂義樽。今又當為雪堂義墨也耶?

    書北虜墨

    云庵有墨,銘云“陽巖鎮造”,云是北虜墨,陸子履奉使得之者。

    書廷墨

    昨日有人出墨數寸,仆望見,知其為廷也。凡物莫不然,不知者如烏之雌雄,其知之者如烏、鵠也。

    記奪魯直墨

    黃魯直學吾書,輒以書名于時,好事者爭以精紙妙墨求之,常攜古錦囊,滿中皆是物也。一日見過,探之,得承晏墨半挺。魯直甚惜之,曰:“群兒賤家雞,嗜野鶩。”遂奪之,此墨是也。元四年三月四日。書茶墨相反茶欲其白,常患其黑。墨則反是。然墨磨隔宿則色暗,茶碾過日則香減,頗相似也。茶以新為貴,墨以古為佳,又相反矣。茶可于口,墨可于目。蔡君謨老病不能飲,則烹而玩之。呂行甫好藏墨而不能書,則時磨而小啜之。此又可以發來者之一笑也。記溫公論茶墨司馬溫公嘗曰:“茶與墨政相反。茶欲白,墨欲黑,茶欲重,墨欲輕,茶欲新,墨欲陳。”予曰:“二物之質誠然,然亦有同者。”公曰:“謂何?”予曰:“奇茶妙墨皆香,是其德同也。皆堅,是其操同也。譬如賢人君子,妍丑黔皙之不同,其德操韞藏,實無以異。”公笑以為是。

    元五年十月二十六日,醇老、全翁、元之、敦夫、子瞻,同游南屏寺。寺僧謙出奇茗如玉雪。適會三衢蔡熙之子舀出所造墨,黑如漆。墨欲其黑,茶欲其白,物轉顛倒,未知孰是?大眾一笑而去。

    書柳氏試墨

    昨日有人點第一網龍團,香味十倍常茶。如使諸葛鼠須筆,金闌子入手,不似有鋒刃。惟有此物似之。元八年三月十八日,過柳仲遠試墨,書此。此墨云“文公檜鼯葛”,不知其所謂也。

    書李承晏墨

    近時士大夫多造墨,墨工亦盡其技,然皆不逮張李古劑,獨二谷亂真,蓋亦竊取其形制而已。吳子野出此墨,云是孫準所遺,李承晏真物也,當以色考之,仍以數品比較,乃定真偽耳。紹圣丙子十二月二十一日書。

    書潘谷墨

    賣墨者潘谷,余不識其人,然聞其所為,非市井人也。墨既精妙而價不二。士或不持錢求墨,不計多少與之。此豈徒然者哉!余嘗與詩云:“一朝入海尋李白,空看人間畫墨仙。”一日,忽取欠墨錢券焚之,飲酒三日,發狂浪走,遂赴井死。人下視之,蓋趺坐井中,手尚持數珠也。見張元明,言如此。

    試東野暉墨

    世言蜀中冷金箋最宜為墨,非也。惟此紙難為墨。嘗以此紙試墨,惟李廷乃黑。此墨兗人東野暉所制,每枚必十千,信亦非凡墨之比也。

    書裴言墨

    潘谷、郭玉、裴言皆墨工,其精粗次第如此。此裴言墨也,比常墨差勝,云是與曹王制者,當由物料精好故耶?

    書王君佐所蓄墨

    君佐所蓄新羅墨,甚黑而不光,當以潘谷墨和之,乃為佳絕。今時士大夫多貴蘇浩然墨,浩然本用高麗煤雜遠煙作之,高麗墨若獨使,如研土炭耳。書潘衡墨金華潘衡初來儋耳,起灶作墨,得煙甚豐,而墨不甚精。予教其作遠突寬灶,得煙幾減半,而墨乃爾。其印文曰“海南松煤東坡法墨”,皆精者也。常當防墨工盜用印,使得墨者疑耳。此墨出灰池中,未五日而色已如此,日久膠定,當不減李廷、張遇也。元符二年四月十七日。

    書海南墨

    此墨吾在海南親作,其墨與廷不相下。海南多松,松多故煤富,煤富故有擇也。記海南作墨

    己卯臘月二十三日,墨灶火大發,幾焚屋,救滅,遂罷作墨。得佳墨大小五百丸,入漆者幾百丸,足以了一世著書用,仍以遺人,所不知者何人也。余松明一車,仍以照夜。二十八日二鼓,作此紙。

    書孫叔靜常和墨

    孫叔靜用劍脊墨,極精妙。其文曰“太室常和”。常和,蓋少室間道人也。賣墨,收其贏以起三清殿。墨甚堅而黑,近歲善墨,唯朱覲及此耳。覲,九華人。記王晉卿墨

    王晉卿造墨,用黃金丹砂,墨成,價與金等。三衢蔡舀自煙煤膠外,一物不用,特以和劑有法,甚黑而光,殆不減晉卿。胡人謂犀黑暗,象白暗,可以名墨,亦可以名茶。

    書鄭君乘絹紙

    仆謫居黃州,鄭元輿君乘亦官于黃。一日,以此紙一軸,求仆書云:“有故人孟陽,酷好君書,屬予多為求之。”仍出孟君書數紙。其人亦善用筆,落筆灑然,雖仆何以加之。鄭君言其意勤甚,殆不可不許。后數日,適會中秋,仆與客飲江亭,醉甚,乃作此數紙。時元豐四年也。明日視之,乃絹也。然古者本謂絹紙,近世失之云。書六合麻紙

    成都浣花溪,水清滑勝常,以漚麻楮作箋紙,緊白可愛,數十里外便不堪造,信水之力也。揚州有蜀岡,岡上有大明寺井,知味者以謂與蜀水相似。西至六合,罔盡而水發,合為大溪,溪左右居人亦造紙,與蜀產不甚相遠。自十年以來,所產益多,工亦益精,更數十年,當與蜀紙相亂也。

    書布頭箋川箋取布機余經不受緯者治作之,故名布頭箋。此紙冠天下,六合人亦作,終不佳。

    書海苔紙昔人以海苔為紙,今無復有,今人以竹為紙,亦古所無有也。付子過。

    書石晉筆仙

    石晉之末,汝州有一士,不知姓名,每夜作筆十管付其家。至曉,闔戶而出,面街鑿壁,貫以竹筒,如引水者。有人置三十錢,則一筆躍出。以勢力取之,莫得也。筆盡,則取錢攜一壺買酒吟嘯自若,率嘗如此。凡三十載,忽去,不知所在。又數十年,復有見之者,顏貌如故,人謂之筆仙。

    書諸葛筆

    宣州諸葛氏筆,擅天下久矣。縱其間不甚佳者,終有家法。如北苑茶、內庫酒、教坊樂,雖弊精疲神,欲強學之,而草野氣終不可脫。

    書錢塘程奕筆

    近年筆工,不經師匠,妄出新意,擇毫雖精,形制詭異,不與人手相謀。獨錢塘程奕所制,有三十年先輩意味,使人作字,不知有筆,亦是一快。吾不久行當致數百枝而去,北方無此筆也。

    記南兔毫

    余在北方食獐兔,極美,及來兩浙江淮,此物稀少,宜其益珍。每得食,率少味,及微腥,有魚暇氣。聚其皮數十,以易筆于都下。皆云此南兔,不經霜雪,毫漫不可用。乃知此物本不產陂澤間也。記都下熟毫

    近日都下筆皆圓熟少鋒,雖軟美易使,然百字外力輒衰,蓋制毫太熟使然也。鬻筆者既利于易敗而多售,買筆者亦利其易使。惟諸葛氏獨守舊法,此又可喜也。

    記古人系筆

    系筆當用生毫,筆成,飯甑中蒸之,熟一斗飯乃取出,懸水甕上數月乃可用,此古法也。

    記歐公論把筆

    把筆無定法,要使虛而寬。歐陽文忠公謂余,當使指運而腕,不知此語最妙。方其運也,左右前后卻不免欹側,及其定也,上下如引繩,此之謂筆正。柳誠懸之語良是。

    書諸葛散卓筆散卓筆,惟諸葛能之。他人學者,皆得其形似而無其法,反不如常筆。如人學杜甫詩,得其粗俗而已。

    書杜君懿藏諸葛筆杜叔元君懿善書,學李建中法。為宣州通判。善待諸葛氏,如遇士人,以故為盡力,常得其善筆。余應舉時,君懿以二筆遺余,終試筆不敗。其后二十五年,余來黃州,君懿死久矣,而見其子沂,猶蓄其父在宣州所得筆也,良健可用。君懿膠筆法,每一百枝,用水銀粉一錢,上皆以沸湯調研如稀糊。乃以研墨,膠筆永不蠹,且潤軟不燥也。非君懿善藏,亦不能如此持久也。

    書唐林夫惠諸葛筆

    唐林夫以諸葛筆兩束寄仆,每束十色,奇妙之極。非林夫善書,莫能得此筆。林夫又求仆行草,故為作此數紙。元豐六年十月十五日,醉中題。

    書黃魯直惠郎奇筆

    仆應舉時,常用郎奇筆,近歲不復有,不知奇之存亡。今日忽于魯直處得之。魯直云:“奇中風十許年,近忽無恙。此筆不當供答義人,當與作賦人用也。”

    書魯直所藏徐偃筆

    魯直出眾工筆,使仆歷試之。筆鋒如著鹽曲蟮,詰曲紙上。魯直云:“此徐偃筆也。有筋無骨,真可謂名不虛得。”

    書吳說筆筆若適士大夫意,則工書人不能用。若便于工書者,則雖士大夫亦罕售矣。屠龍不如履犭希,豈獨筆哉!君謨所謂藝益工而人益困,非虛語也。吳政已亡,其子說頗得家法。

    試吳說筆

    前史謂徐浩書鋒藏畫中,力出字外。杜子美云:“書貴瘦硬方通神。”若用今時筆工虛鋒漲墨,則人人皆作肥皮饅頭矣。用吳說筆,作此數字,頗適人意。

    書嶺南筆

    紹圣三年五月二十七日,過水西,見賣筆者,形制粗似筆,以二十錢易兩枝。墨水相浮,紛然欲散,信嶺南無筆也。書孫叔靜諸葛筆久在海外,舊所赍筆皆腐敗,至用雞毛筆。拒手獰劣,如魏元忠所謂騎窮相驢腳搖登者。今日忽于孫叔靜處用諸葛筆,驚嘆此筆乃爾蘊藉耶!

    書贈孫叔靜

    今日于叔靜家飲官法酒,烹團茶,燒衙香,用諸葛筆,皆北歸喜事。

    書王定國贈吳說帖(定國帖附)

    定國吳硯,李文靖奉使江南得之。鞏獲于其孫,蓋作風字樣,收水處微損,以漆固之。子瞻作《清虛居士真贊》,取以為潤筆。子瞻今去國萬里,然與硯俱乎?紹圣乙亥春,至廣陵,吳說以筆工得子瞻書吳硯銘,覽之悵然。平生交游,十年升沉,惟子瞻為耐久。何日復相從,以硯墨紙筆為適也。王鞏定國書。(此吳汪少微硯也。)

    去國八年,歸見中原士大夫,皆用散毫作無骨字。買筆于市,皆散軟一律。惟廣陵吳說獨守舊法。王定國謂往還中無耐久者,吳說筆工而獨耐久,吾甚嘉之。建中靖國元年五月二十日,東坡居士書。書鳳朱硯

    建州北菀鳳凰山,山如飛鳳下舞之狀。山下有石,聲如銅鐵,作硯至美,如有膚筠然,此殆玉德也。疑其太滑,然至益墨。熙寧五年,國子博士王頤始知以為硯,而求名于余。余名之曰鳳朱,且又戲銘其底云:“坐令龍尾羞牛后。”歙人甚病此言。余嘗使人求硯于歙,歙人云:“何不只使鳳朱石?”卒不得善硯。乃知名者物之累,爭冒之所從出也。或曰:“石不知,惡爭冒也?”余曰:“既不知惡爭冒,則亦不知好美名矣。”

    書硯硯之發墨者必費筆,不費筆則退墨。二德難兼,非獨硯也。大字難結密,小字常局促;真書患不放,草書苦無法;茶苦患不美,酒美患不辣。萬事無不然,可一大笑也。

    書硯(贈段)

    硯之美,止于滑而發墨,其他皆余事也。然此兩者常相害,滑者輒褪墨。余作孔毅夫硯銘云:“澀不留筆,滑不拒墨。”毅夫甚以為名言。

    書呂道人硯

    澤州呂道人沉泥硯,多作投壺樣。其首有呂字,非刻非畫,堅纟致可以試金。道人已死,硯漸難得。元豐五年三月七日,偶至沙湖黃氏家,見一枚,黃氏初不知貴,乃取而有之。

    書名僧令休硯

    黃罔主簿段君,嘗于京師傭書人處,得一風字硯。下有刻云:“祥符己酉,得之于信州鉛山觀音院,故名僧令休之手琢也。明年夏于鵝湖山刻記。”錢易希白題其側,又刻“荒靈”二字。硯蓋歙石之美者。己酉至今七十四年,令休不知為何僧也?禪月、貫休信州人,令休豈其兄弟歟?嘗以問鉛山人。而“荒靈”二字,莫曉其意。段君以硯遺余,故書此數紙以報之。元豐六年冬至日書。

    富陽令馮君,嘗為黃岡,故獲此書于段。元五年四月十八日復見之,時為錢塘守。

    書許敬宗硯二首(之一)都官郎中杜叔元君懿,有古風字硯,工與石皆出妙美。相傳是許敬宗硯,初不甚信。其后杭人有網得一銅匣于浙江中者,有“鑄成許敬宗”字,與硯適相宜,有容兩足處,無毫發差,乃知真敬宗物也。君懿嘗語余:“吾家無一物,死,當以此硯作潤筆,求君志吾墓也。”君懿死,其子沂歸硯請志,而余不作墓志久矣,辭之。沂乃以硯求之于余友人孫莘老,莘老笑曰:“敬宗在,正堪斫以飼狗耳,何以其硯為。”余哀此硯之不幸,一為敬宗所辱,四百余年矣,而垢穢不磨。方敬宗為奸時,硯豈知之也哉,以為非其罪,故乞之于孫莘老,為一洗之。匣今在唐氏,唐氏甚惜之,求之不可得。硯之美既不在匣,而上有敬宗姓名,蓋不必蓄也。

    書許敬宗硯二首(之二)

    杜叔元字君懿,為人文雅,學李建中書,作詩亦有可觀。蓄一硯,云:“家世相傳,是許敬宗硯。”始亦不甚信之。其后官于杭州,漁人于浙江中網得一銅匣,其中有“鑄成許敬宗”字。硯有兩足,正方,而匣亦有容足處,不差毫毛,始知真敬宗物。君懿與吾先君善,先君欲求其硯而不可。君懿既死,其子沂以硯遺余,求作墓銘。余平生不作此文,乃歸其硯,不為作。沂乃以遺孫覺莘老,而得志文。余過高郵,莘老出硯示余曰:“敬宗在,正好棒殺,何以其硯為。”余以謂憎而知其善,雖其人且不可廢,況其硯。乃問莘老求而得。硯,端溪紫石也,而滑潤如玉,殺墨如風,其磨墨處微洼,真四百余年物也。匣今在唐處,終當合之。書汪少微硯

    鄧家有歙硯,底有款識云:“吳順義元年,處士汪少微銘云:‘松操凝煙,楮英鋪雪。毫穎如飛,人間五絕。’”所頌者三物爾,蓋所謂硯與少微為五耶?

    書唐林夫惠硯

    行至泗州,見蔡景繁附唐林夫書信與余端硯一枚,張遇墨半螺。硯極佳,但小而凸,磨墨不甚便。作硯者意待數百年后,硯平乃便墨耳。一硯猶須作數百年計,而作事乃不為明日計,可不謂大惑耶?

    書鳳朱硯仆好用鳳朱石硯,然論者多異同。蓋自少得真者,為黯ホ灘石所亂耳。書瓦硯

    以瓦為硯,如以鐵為鏡而已,必求其用,豈如銅與石哉,而世常貴之,豈所謂茍異者耶?

    評淄端硯淄石號韞玉硯,發墨而損筆。端石非下巖者,宜筆而褪墨。二者當安所去取?用褪墨硯如騎鈍馬,數步一鞭,數字一磨,不如騎騾用瓦硯也。

    書青州石末硯

    柳公權論硯,甚貴青州石末,云“墨易冷”。世莫曉其語。此硯青州甚易得,凡物耳,無足珍者。蓋出陶灶中,無澤潤理。唐人以此作羯鼓腔,與定州花瓷作對,豈硯材乎?硯當用石,如鏡用銅,此真材本性也。以瓦為硯,如以鐵為鏡。人之待瓦、鐵也微,而責之也輕,粗能磨墨照影,便稱奇物,其實豈可與真材本性者同日而論哉?

    書月石硯屏

    李獻父遺余天臺玉板紙,殆過澄心堂,頃所未見。月石屏捫之,月微凸,乃偽也,真者必平,然多不圓。圓而平,桂滿而不出,此至難得,可寶。

    書曇秀龍尾硯

    曇秀畜龍尾石硯,仆所謂“澀不留筆、滑不拒墨”者也。制以拱璧,而以钅月為池,云是蔣希魯舊物。予頃在廣陵,嘗從曇秀識此硯,今復見之嶺海間,依然如故人也。書陸道士鏡硯陸道士蓄一鏡一硯,皆可寶。硯圓首斧形,色正青,背有卻月金文,甚能克墨而宜筆,蓋唐以前物也。鏡則古矣,其背文不可識。家有鏡,正類是,其銘曰:“漢有善銅出白陽,取為鏡,清如明,左龍右虎俌之。”以銘文考之,則此鏡乃漢物也耶?吾嘗以示蘇子容。子容以博學名世,曰:“此鏡以前皆作此,蓋禹鼎象物之遺法也。白陽,今無此地名。楚有白公,取南陽白水為邑,白陽豈白水乎?漢人‘而’、‘如’通用。”皆子容云。鏡心微凸,鏡面小而直,學道者謂是聚神鏡也。丙子十二月,初一日書。

    雜書琴事十首·家藏雷琴(贈陳季常)

    余家有琴,其面皆作蛇付紋,其上池銘云:“開元十年造,雅州靈關村。”其下池銘云:“雷家記八日合。”不曉其“八日合”為何等語也?其岳不容指,而弦不先攵,此最琴之妙,而雷琴獨然。求其法不可得,乃破其所藏雷琴求之。琴聲出于兩池間,其背微隆,若薤葉然,聲欲出而隘,徘回不去,乃有余韻,此最不傳之妙。

    雜書琴事十首·歐陽公論琴詩

    “昵昵兒女語,恩怨相爾汝。劃然變軒昂,勇士赴敵場。”此退之《聽穎師琴》詩也。歐陽文忠公嘗問仆:“琴詩何者最佳?”余以此答之。公言此詩固奇麗,然自是聽琵琶詩,非琴詩。余退而作《聽杭僧惟賢琴》詩云:“大弦春溫和且平,小弦廉折亮以清。平生未識宮與角,但聞牛鳴盎中雉登木。門前剝啄誰扣門,山僧未閑君勿嗔。歸家且覓千斛水,凈洗從前箏笛耳。”詩成欲寄公,而公薨,至今以為恨。

    雜書琴事十首·張子野戲琴妓

    尚書郎張先子野,杭州人。善戲謔,有風味。見杭妓有彈琴者,忽撫掌曰:“異哉,此箏不見許時,乃爾黑瘦耶?”雜書琴事十首·琴非雅聲

    世以琴為雅聲,過矣。琴正古之鄭、衛耳。今世所謂鄭、衛者,乃皆胡部,非復中華之聲。自天寶中坐立部與胡部合,自爾莫能辨者。或云,今琵琶中有獨彈,往往有中華鄭、衛之聲,然亦莫能辨也。

    雜書琴事十首·琴貴桐孫

    凡木,本實而末虛,惟桐反之。試取小枝削,皆堅實如蠟,而其本皆中虛空。故世所以貴孫枝者,貴其實也,實,故絲中有木聲。

    雜書琴事十首·戴安道不及阮千里

    阮千里善彈琴,人聞其能,多往求聽。不問貴賤長幼,皆為彈之,神氣沖和,不知何人所在。內兄潘岳每命鼓琴,終日達夜無忤色,識者嘆其恬澹,不可榮辱。戴安道亦善鼓琴,武陵王使人召之。安道對使者破琴曰:“戴安道不為王門伶人。”余以謂安道之介,不如千里之達。

    雜書琴事十首·琴鶴之禍

    衛懿公好鶴,以亡其國,房次律好琴,得罪至死。乃知燒煮之士,亦自有理。

    雜書琴事十首·天陰弦慢

    或對一貴人彈琴者,天陰聲不發。貴人怪之,曰:“豈弦慢故?”或對曰:“弦也不慢。”

    雜書琴事十首·桑葉揩弦

    琴弦舊則聲暗,以桑葉揩之,輒復如新,但無如其青何耳。

    雜書琴事十首·文與可琴銘文與可家有古琴,予為之銘曰:“攫之幽然,如水赴谷。AA69之蕭然,如葉脫木。按之噫然,應指而長言者似君。置之枵然,遺形而不言者似仆。”與可好作楚詞,故有“長言似君”之句。“AA69”、“釋”同。鄒忌論琴云:“攫之深,AA69之愉。”此言為指法之妙爾。

    元豐四年六月二十三日,陳季常處士自岐亭來訪予,攜精筆佳紙妙墨求予書。會客有善琴者,求予所蓄寶琴彈之,故所書皆琴事。雜書琴曲十二首·子夜歌(贈陳季常)

    《子夜歌》者,女子名子夜,造此聲。晉孝武帝太元中,瑯瑯王軻之家有鬼歌子夜,則子夜是此時人也。雜書琴曲十二首·鳳將雛

    《鳳將雛》者,舊曲也。應璩《百一》詩,云是《鳳將雛》。則其來久矣。

    雜書琴曲十二首·前漢歌《前漢歌》者,車騎將軍沈充。

    雜書琴曲十二首·阿子歌阿子及歡聞歌者,穆帝升平初,歌畢,輒呼“阿子汝聞否”?后人衍其聲為此曲。

    雜書琴曲十二首·團扇歌

    《團扇歌》者,中書令王珉,與嫂婢有情愛,撻過苦。婢素善歌,而珉好執白團扇,故作此聲。

    雜書琴曲十二首·懊歌

    《懊歌》者,隆安初,俗間訛謠之曲。雜書琴曲十二首·長史變

    《長史變》者,司徒左長史王臨敗所作。

    凡此諸曲,皆徒歌,既而被之管弦者。有因金石絲竹造歌以被之,如魏世三調歌之類是也。

    雜書琴曲十二首·杯半舞《杯半舞》,手接杯半反覆之。漢世惟有半舞,而晉加之以杯。

    雜書琴曲十二首·公莫舞

    《公莫舞》,今之巾舞也。相傳項莊舞劍,項伯以袖隔之,使不及高祖,且語莊云:“公莫舞。”

    雜書琴曲十二首·公莫渡河

    琴操有《公莫渡河》,其聲所從來已久。俗云項伯,非也。

    雜書琴曲十二首·白歌

    白本吳地所出,宜是吳舞也。晉《俳歌》云:“皎皎白緒,節節為叢。”吳音謂緒為,白即白緒也。

    雜書琴曲十二首·瑤池燕

    琴曲有《瑤池燕》,其詞既不甚佳,而聲亦怨咽。或改其詞作《閨怨》云:“飛花成陣春心困。寸寸別腸,多少愁悶。無人問。偷啼自殘妝粉。抱瑤琴、尋出新韻。玉纖趁。南風未解幽慍。低云鬢。眉峰斂,暈嬌和恨。”

    此曲奇妙,季常勿妄以與人。

    書士琴二首·贈吳主簿

    武昌主簿吳亮君采攜其故人士琴之說,與高齋先生之銘,空同子之文,太平之頌以示余。余不識沈君,而讀其書,反覆其義趣,如見其人,如聞士琴之聲。余昔從高齋先生游,嘗見其寶一琴,無銘無識,不知其何代物也。請以告二子,使從先生求觀之,此士琴者待其琴而后和。元豐六年閏六月二十四日書。

    書士琴二首·書醉翁操后

    二水同器,有不相入,二琴同手,有不相應。今沈君信手彈琴,而與泉合,居士縱筆作詩,而與琴會。此必有真同者矣。本覺法真禪師,沈君之子也,故書以寄之。愿師宴坐靜室,自以為琴,而以學者為琴工,有能不謀而同三令無際者,愿師取之。元七年四月二十四日。

    書文忠贈李師琴詩

    與次公聽賢師琴,賢求詩,倉卒無以應之。次公曰:“古人賦詩皆歌所學,何必已云。”次公因誦歐陽公贈李師詩,囑余書之以贈焉。元四年九月二十一日。書林道人論琴棋

    元五年十二月一日,游小靈隱,聽林道人論琴棋,極通妙理。余雖不通此二技,然以理度之,知其言之信也。杜子美論畫云:“更覺良工心獨苦。”用意之妙,有舉世莫之知者。此其所以為獨苦歟?

    書仲殊琴夢

    元六年三月十八日五鼓,船泊吳江,夢長老仲殊彈一琴,十三弦頗壞損而有異聲。余問云:“琴何為十三弦?”殊不答,但誦詩曰:“度數形名豈偶然,破琴今有十三弦。此生若遇邢和璞,方信秦箏是響泉。”夢中了然諭其意,覺而識之。今晚到蘇州,殊或見過,即以示之。寫至此,筆未絕,而殊老叩舷來見,驚嘆不已,遂以贈之。時去州五里。

    書王進叔所蓄琴

    知琴者以謂前一指后一紙為妙,以蛇付紋為古。進叔所蓄琴,前幾不容指,而后劣容紙,然終無雜聲,可謂妙矣。蛇付紋已漸出,后日當益增,但吾輩及見其斑斑焉,則亦可謂難老者也。元符二年十月二十三日,與孫叔靜皆云。

    書黃州古編鐘

    黃州西北百余里,有歐陽院。院僧畜一古編鐘,云得之耕者。發其地,獲四鐘,破其二,一為鑄銅者取去,獨一在此耳。其聲空籠,然頗有古意,雖不見韶之音,猶可想見其仿佛也。

    書古銅鼎舊說明皇羯鼓,扌卷以油,注中不漏。或疑其誕。吾嘗蓄古銅鼎蓋之。煮湯而氣不出,乃知舊說不妄。

    書金钅享形制

    《周禮》有金钅享,《國語》有钅享于丁寧,蕭齊始興王鑒嘗得之,高三尺六寸六分,圍二尺四寸,圓如,銅色墨如漆。上有銅馬,以繩懸馬,令去地尺余,灌之以水,又以器盛水于下,以芒莖當心跪注钅享于,清響如雷,良久乃已。記者既能道其尺寸之詳如此,而拙于遣詞,使古器形制不可復得其彷彳弗,甚可恨也。

    論漆

    漆畏蟹,予嘗使工作漆器,工以蒸餅潔手而食之,宛轉如中毒狀,亟以蟹食之乃蘇。墨入漆最善,然以少蟹黃敗之乃可。不爾,即堅頑不可用也。

    題云安下巖

    子瞻、子由與侃師至此,院僧以路惡見止,不知仆之所歷有百倍于此者矣。丁未正月二十日書。書游靈化洞

    予始與曾元恕入靈化洞,迫于日暮,而元恕又畏其險,故不果盡而還。及此,與呂穆仲游。穆仲勇發過我,遂相與至昔人之所未至,而驚世詭異之觀,有不可勝談者。余欲疏其一二,以告來者,又恐為造物者所慍,后有勇往如吾二人至吾之所至,當自知之。

    記公擇天柱分桃李公擇與客游天柱寺還,過司命祠下,道傍見一桃,爛熟可愛,當往來之沖,而不為人之所得。疑其為真靈之瑞,分食之則不足,眾以與公擇,公擇不可。時蘇、徐二客皆有老母七十余,公擇使二客分之,歸遺其母,人人滿意,過于食桃。此事不可不識也。

    記與安節飲

    元豐辛酉冬至,仆在黃州,侄安節不遠千里來省,飲酒樂甚。使作黃鐘《梁州》,仍令小童快舞一曲,醉后書此,以識一時之事。記游定惠院

    黃州定惠院東小山上,有海棠一株,特繁茂。每歲盛開,必攜客置酒,已五醉其下矣。今年復與參寥師及二三子訪焉,則園已易主,主雖市井人,然以予故,稍加培治。山上多老枳木,性瘦韌,筋脈呈露,如老人項頸。花白而圓,如大珠累累,香色皆不凡。此木不為人所喜,稍稍伐去,以予故,亦得不伐。既飲,往憩于尚氏之第。尚氏亦市井人也。而居處修潔,如吳越間人,竹林花圃皆可喜。醉臥小板閣上,稍醒,聞坐客崔成老彈雷氏琴,作悲風曉月,錚錚然,意非人間也。晚乃步出城東,鬻大木盆,意者謂可以注清泉,瀹瓜李,遂夤緣小溝,入何氏、韓氏竹園。時何氏方作堂竹間,既辟地矣,遂置酒竹陰下。有劉唐年主簿者,饋油煎餌,其名為甚酥,味極美。客尚欲飲,而予忽興盡,乃徑歸。道過何氏小輔,乞其叢橘,移種雪堂之西。坐客徐君得之將適閩中,以后會未可期,請予記之,為異日拊掌。時參寥獨不飲,以棗湯代之。

    題連公壁

    俗語云“強將下無弱兵”,真可信。吾觀安國連公之子孫,無一不好事者,此寺當日盛矣。

    書贈何圣可

    歲云暮矣,風雨凄然,紙窗竹室,燈火青熒,輒于此間得少佳趣。今分一半,寄與黃岡何圣可。若欲同享,須擇佳客,若非其人,當立遣人去追索也。

    書雪黃州今年大雪盈尺,吾方種麥東坡,得此,固我所喜。但舍外無薪米者,亦為之耿耿不寐,悲夫。

    再書贈王文甫

    昨日大風欲去而不可,今日無風可去而我意欲留。文甫欲我去者,當使風水與我意會。如此,便當作留客過歲準備也。跋太虛辯才廬山題名某與大覺禪師別十九年矣,禪師脫屣當世,云棲海上,謂不復見記,乃爾拳拳耶,撫卷太息。欲一見之,恐不可復得。會與參寥師自廬山之陽并出,而東所至,皆禪師舊跡,山中人多能言之者,乃復書太虛與辯才題名之后,以遺參寥。太虛今年三十六,參寥四十二,某四十九,辯才七十四,禪師七十六矣。此吾五人者,當復相從乎?生者可以一笑,死者可以一嘆也。元豐七年五月十九日慧日院,大雨中書。

    泗岸喜題

    謫居黃州五年,今日離泗州北行。岸上,聞騾馱鐸聲空籠,意亦欣然,蓋不聞此聲久矣。韓退之詩云:“照壁喜見蝎。”此語真不虛也。然吾方上書求居常州,豈魚鳥之性,終安于江湖耶?元豐八年正月四日書。

    書遺蔡允元

    仆閑居六年,復出從仕。自六月被命,今始至淮上;大風三日不得渡。故人蔡允元來船中相別。允元眷眷不忍歸,而仆遲回不發,意甚愿來日復風。坐客皆云東坡赴官之意,殆似小兒遷延避學。愛其語切類,故書之,以遺允元,為他日歸休一笑。

    蓬萊閣記所見登州蓬萊閣上,望海如鏡面,與天相際。忽有如黑豆數點者,郡人云:“海舶至矣。”不一炊久,已至閣下。

    書魯直浴室題名后(并魯直題)

    浴室院有蜀僧令宗,畫達磨以來六祖師,人物皆絕妙。其山川花木毛羽衣盂諸物,畫工能知之,至于人有懷道之容,投機接物,目擊而百體從之者,未易為俗人言也。此壁列于冠蓋之區,而湮伏不聞者數十年。晚得蜀人蘇子瞻,乃發之。物不系于世道,興衰亦有數如此。此寺井泉甘寒,汶師碾建溪茶,常不落第二。故人陳季常,林下士也,寓棋簟于此。蘇子瞻、范子功數來從,故予過門必稅駕焉。元三年,魯直題。

    后五百歲浴室丘墟,六祖變滅,蘇、范、黃、陳盡為鬼錄,而此書獨存,當有來者會予此心,拊掌一笑。是月十五日戊子,子瞻書。

    杭州題名二首(之一)

    元四年十月十七日,與曹晦之、晁子莊、徐得之、王元直、秦少章同來。時主僧皆出,庭戶寂然,徙倚久之。東坡書。

    杭州題名二首(之二)

    余十五年前,杖藜芒屨,往來南北山,此間魚鳥皆相識,況諸道人乎?再至,惘然皆晚生相對,但有愴恨。子瞻書。題損之故居

    元四年十月七日,始來損之故居,周覽遺跡。陶元亮云:“嗟歲月之遂往,悼吾年之不留。”若人猶爾,悼吾儕乎?軾書。

    書贈王元直三首(之一)

    王箴字元直,小名三老翁,小字叔。

    元四年十月十八日夜,與王元直飲酒,掇薺萊食之,甚美。頗憶蜀中巢菜,悵然久之。

    書贈王元直三首(之二)

    王十六見惠拍板兩聯,意謂仆有歌人,不知初無有也。然亦有用,當陪傅大士唱《金剛經頌》耳。元四年十一月四日二鼓。

    書贈王元直三首(之三)

    元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,既雨,微雪。予以寒疾在告,危坐至夜。與王元直飲姜密酒一杯,醺然徑醉。親執槍匕作薺青羹,食之甚美。他日歸鄉,勿忘此味也。

    題萬松嶺惠明院壁予去此十七年,復與彭城張圣途、丹陽陳輔之同來。院僧梵英,葺治堂宇,比舊加嚴。茗飲芳烈,問:“此新茶耶?”英曰:“茶性新舊交,則香味復。”予嘗見知琴者,言琴不百年,則桐之生意不盡,緩急清濁,常與雨寒暑相應。此理與茶相近,故并記之。

    書贈張臨溪吾有張希元有異材,使其登時遇合,當以功名聞,不幸早世,其命矣夫!元七年九月二日,行臨溪道中,見其子堂來令茲邑,問以民事,家風凜然,希元為不亡矣。勉之!勉之!豈常棲枳棘間乎?東坡居士書。書贈楊子微

    故人楊濟甫之子明字子微,不遠數千里,來見仆與子由。會子由有汝海之行,仆亦遷嶺表,子微追及仆于陳留,留連不忍去。欲作濟甫書,行役倦甚,不果。可持是示濟甫,此即書也,何必更作。子微篤學有文,自言知數術,云仆必不死嶺表。若斯言有征,當為寫《道德經》相償,此紙所以志也。紹圣元年閏四月十八日,新英州守蘇軾書。題廣州清遠峽山寺

    軾與幼子過同游峽山寺,徘徊登覽,想見長老壽公之高致,但恨溪水太峻,當少留之。若于淙碧軒之北,作一小閘,潴為澄潭,使人過閘上,雷吼雪濺,為往來之奇觀。若夏秋水暴,自可為啟閉之節。用陰陽家說,寺當少富云。紹圣元年九月十三日。

    題壽圣寺

    蜀人蘇軾子瞻,南遷惠州,艤舟巖下。與幼子過同游壽圣寺。遇隱者石君汝礪器之,話羅浮之勝,至暮乃去。紹圣元年九月十二日書。

    書天慶觀壁東坡飲酒此室,進士許毅甫自五羊來,邂逅一杯而別。

    題羅浮

    紹圣元年九月二十六日,東坡翁遷于惠州,艤舟泊頭鎮。明晨肩輿十五里,至羅浮山,入延祥寶積寺,禮天竺瑞像,飲梁僧景泰禪師卓錫泉,品其味,出江水上遠甚。東三里至長壽觀。又東北三里,至沖虛觀。觀有葛稚川丹灶。次之,諸仙者朝斗壇。觀壇上所獲銅龍六、魚一。壇北有洞,曰朱明,榛莽不可入。水出洞中,鏘鳴如琴筑。水中皆菖蒲,生石上。道士鄧守安字道玄,有道者也。訪之,適出。坐遺屣軒,望麻姑峰。方飲酒,進士許毅來游,呼與飲。既醉,還宿寶積中閣。夜大風,山燒壯甚,有聲。晨粥已,還舟,憩花光寺。從游者,幼子過,巡檢史玨,寶積長老齊德,延祥長老紹沖,沖虛道士陳熙明。山中可游而未暇者,明福宮、石樓、黃龍洞,期以明年三月復來。

    記與舟師夜座

    紹圣二年正月初五日,與成都舟黎夜坐,饑甚。家人煮雞腸菜羹甚美。緣是,與舟談不二法。舟請記之。其語則不可記,非不可記,蓋不暇記也。

    題白水山

    紹圣二年三月四日,詹使君邀予游白水山佛跡寺,浴于湯泉,風于懸瀑之下,登中嶺,望瀑所從出。出山,肩輿節行觀山,且與客語。晚休于荔浦之上,曳杖竹陰之下。時荔子累累如芡實矣。父老指以告予曰:“是可食,公能攜酒復來?”意欣然許之。同游者柯常、林、王原、賴仙芝。詹使君名范,予蓋蘇軾也。

    記朝斗

    紹圣二年五月望日,敬造真一法酒成。請羅浮道士鄧守安拜奠北斗真君。將奠,雨作。已而清風肅然,云氣解駁,月星皆現,魁杓明爽。徹奠,陰雨如初。謹拜手稽首而記其事。東坡居士蘇軾書。題棲禪院

    紹圣三年八月六日夜,風雨,旦視院東南,有巨人跡五。是月九日,蘇軾與男過來觀。

    題合江樓

    青天孤月,故是人間一快。而或者乃云不如微云點綴。乃是居心不凈者常欲滓穢太清。合江樓下,秋碧浮空,光接幾席之上,而有葵苫敗屋七八間,橫斜砌下。今歲大水再至,居者奔避不暇。豈無寸土可遷,而乃眷眷不去,常為人眼中沙乎?紹圣二年九月五日。

    書海南風土

    嶺南天氣卑濕,地氣蒸溽,而海南為甚。夏秋之交,物無不腐壞者。人非金石,其何能久。然儋耳頗有老人,年百余歲者,往往而是,八九十者不論也。乃知壽夭無定,習而安之,則冰蠶火鼠,皆可以生。吾嘗湛然無思,寓此覺于物表,使折膠之寒,無所施其冽,流金之暑,無所措其毒,百余歲豈足道哉!彼愚老人者,初不知此特如蠶鼠生于其中,兀然受之而已。一呼之溫,一吸之涼,相續無有間斷,雖長生可也。莊子曰:“天之穿之,日夜無隙,人則固塞其竇。”豈不然哉。九月二十七日,秋霖雨不止,顧視幃帳,有白蟻升余,皆已腐爛,感嘆不已。信手書。時戊寅歲也。

    書城北放魚

    儋耳魚者漁于城南之陂,得鯽二十一尾,求售于東坡居士。坐客皆欣然,欲買放之。乃以木盎養魚,舁至城北淪江之陰,吳氏之居,浣沙石之下放之。時吳氏館客陳宗道,為舉《金光明經》流水長者因緣說法念佛,以度是魚。曰無明緣,行行緣,識識緣,名色名色緣,六入六入緣,觸觸緣,受受緣,愛愛緣,取取緣,有有緣,生生緣,老死憂悲苦惱,南無寶勝如來。爾時宗道說法念佛已,其魚皆隨波赴谷,眾會觀喜,作禮而退。會者六人,吳氏之老劉某,南海符某,儋耳何,潮陽王介石,溫陵王懿、許琦;舁者二人,吉童、奴九。元符二年三月丙寅書。

    題廉州清樂軒浮屠不三宿桑下,東坡蓋三宿此矣。去后,仲修使君當復念我耶?庚辰八月二十四日題。

    書贈古氏

    古氏南坡竹數千竿,大者皆七寸圍,盛夏不見日,蟬鳴鳥呼,有山谷氣象。竹林之西,又有隙地數畝,種桃李雜花。今年秋冬,當作三間一龜頭,取雪堂規模,東蔭竹,西眺江山。若果成此,遂為一郡之嘉觀也。

    內制批答二首·賜門下侍郎孫固乞致仕不許批答

    吾不出帷幄,臨御家邦。實賴股肱之良,以持綱紀之要,于其進退,顧可輕聽之哉。卿頃自近藩,擢貳東省。本以年德之故,非有筋力之求。若夫正顏色,出詞氣,使人望之而忠誠可信,鄙倍自遠,斯可矣。豈以一病未能造朝,遂欲舍而去哉。誠請雖勤,于義未也。

    內制批答二首·賜劉昌祚免恩不許批答

    卿國之虎臣,帥我爪士。總章大祀,宿衛有勞。宜為六軍之先,以承大賚之慶。辭而不有,殊匪吾心。內制表本一首·雅飾御容表本

    於赫皇祖,敷下民。眷真宇之靚深,儼粹容之肅穆。雖道存不變,而體有從新。既祗薦于科儀,斯永安于像設。

    內制疏文一首·設供禳災集福疏

    躬儉節用,本嚴房闥之風;遺大投艱,猥當廟社之寄。常恐德之弗類,以召災于厥身。敢用仁祠,肆陳凈供。恭延梵釋,普施人天。俾壽而康,非獨輔安于寡昧;與民同利,固將燕及于華夷。仰冀能仁,曲垂昭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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